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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桃僵

作者:果冻 | 发布时间 | 2017-02-03 | 字数:3376

隔着幔帐,书柬更看不清殷采薇的情绪波动,说话也更为小心,“奴婢就在这守夜,陛下若有事尽可叫奴婢。”

里面没有声音,犹豫良久,书柬跪在龙榻边,轻声说:“陛下果然还是不愿意和楚侍君圆房,奴婢也觉得不妥,实在是太冒险了。”

帐内,殷采薇擦去眼泪,她险些忘了,后宫还有个楚侍君,不过这不愿意圆房从何说起?她听出其中不一般的意味,清了清嗓子,平静道:“进退维谷,搏命而已。”

身为帝王每走一步却好似搏命,平静下是无需表明的绝境,而这句话看似说了处境,却又什么都没说,虚虚实实,是为诈。在贵人身边伺候的,第一要会的就是模棱两可的话以求得两边不得罪,不想竟用在这方面。

“奴婢知道陛下难受。前朝大臣咄咄逼人,陛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只为保云胡公子性命,他却半点不了解陛下的苦心……”书柬联想到自家陛下的处境,眉头紧蹙,女帝之名听着好听,实际上走的路却是比别人难上好几倍,甚至连枕边人都身不由己。

瞧不见幔帐里人的脸色,却不难想象到那种悲凉,书柬攥紧衣摆,说:“计划是陛下一手拟定的,今日也是算好的日子,陛下受伤不能明言,楚家难免会联想陛下是不想怀上楚侍君的孩子?要放弃合作。”

幔帐内的殷采薇目瞪口呆,什么合作要计划怀孩子?

“纵然安排妥当,但小产总归是对身体有害,这孩子必然是留不下,何不李代桃僵。”

殷采薇在这短短的一炷香内得知到了两件事,第一,未来的自己有安排,要怀上楚侍君的孩子。第二,这孩子留不下来,甚至有可能是自己亲自动手。

“李代桃僵?”她问。

书柬心一横:“奴婢月事与陛下相近,楚侍君没近过陛下的身,蒙混过关易如反掌。”

殷采薇想都不想,爬起一把扯开帘子,背后的伤口被撕开,疼的她龇牙咧嘴:“不行,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书柬笑了笑:“陛下爱惜奴婢,但奴婢见了那么多人情冷暖,早就不想着出宫了。在陛下跟前做着掌事宫女,人人都敬重,何苦要去和妾室们争风吃醋。”

殷采薇凝视书柬许久,最终趴下,闷声道:“把计划说一遍,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可不可行。”

她当然没想过那个什么李代桃僵,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书柬以为说动了殷采薇,详细的讲起了计划。

顾、苏、温这三家或多或少有些牵连,唯独楚家看似因为是废帝岳丈而不受重用,实际上却是置身事外。这些年养兵蓄锐,纵然不及顾家也在不少兵家之地有族人,将他拉拢过来,一可以达到平衡,挟制顾家,二可以加重女帝威仪,增加兵权。

她手中不过三万禁军,而顾家手握十万西北士兵。楚家不及顾家,但零零总总也有六万。这六万士兵在发生兵变时,足以左右一切。

要争取过一个家族的支持并不容易,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未来皇帝流有楚家血脉。女帝长子寓意非凡,然而正是寓意非凡,所以极不容易留下,一旦孩子因为顾家人流失,那么失去一个未来的帝王,即便是楚家再淡定也不难让两家产生鸿沟裂痕,从而敌对。

殷采薇将书柬的话捋了捋,总结出一句话就是,未来自己打的算盘就是要拖人下水,然后在鸡飞蛋打。她不由感叹一句亏得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在这几日睡的安稳。

前朝文臣摄政,武将掌兵,她在干嘛?在为中宫之事沾沾自喜。更大的危机就横在眼前,她却惦记着睫毛上的灰尘,岂止可笑二字?

“明天去楚侍君那。”殷采薇说下这句话以后就阖目闭眼。

她真的很累,脑子浑浑噩噩,身上刺痛不断,然而这紧紧是一个开始,想活着,想好好活着,那要面对的会更多。

天空中阴云密布,压压欲坠,一个闪电下来,殿内都被照亮,紧接着一阵轰鸣,仿佛天地要被撕裂。

书柬跪坐在地上,幔帐里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确定殷采薇睡了,她掀开幔帐进去掩了掩被子,悄无声息的退下,径直向殿北的宜尔阁走去。

长廊外小雨从天上陆续落下,被风一吹,挂着满身是凉。

宜尔阁外并无宫女伺候,她推门而入,殿内一股自然的木兰熏香,桌上紫金镂空梅印烛台不断流下蜡油,淡淡的烛光在黑夜中宛若月亮,将周遭的布置照的古朴大方,柔和美丽。

“我知道你没睡。”

里屋,趴在床上的魏省动了动,爬了起来,遥望桌边的女子。漆黑的双眸在夜间散发着异样的光芒,看起来极为妖异。

“陛下在做了这个决定后行径越发叫人猜不透了,如今冒冒然然放弃筹划已久的计划,不知是否是什么外物在影响。”书柬把玩着青花瓷茶杯,细腻通透的手感极佳,彩面润泽光亮,在油灯下泛着光晕。

魏省沉默良久,哑声道:“我只尊旨意。”

书柬冷笑:“是啊,我越规了。咱们认识十年了,你始终如一,恭敬死忠,我却认不清本分了。”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一意孤行?”魏省说的僵硬,两人之间冷淡的气氛丝毫不像认识十年之久。不是知交,不是敌人,反倒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也不会叫住彼此。

“一意孤行的是你还是我?”书柬拍案而起:“我没兴趣跟你打哑谜,我就问你,做还是不做!”

魏省毫无停顿,道:“影秘卫不可诛杀重臣,这是太祖爷为了怕昏帝祸国而定下的,我不可违背。”

前朝就是因为末帝任命影秘卫肆意诛杀重臣,才导致原本富裕的山河大厦将倾,所以本朝太祖爷吸取教训,致使大臣与帝王可分庭抗衡。

书柬不死心,逼问:“十年之前你只是一个生死一瞬的小小死士,我只是个被家族遗弃的庶女,因为谁由暗转明,位极尊贵。你如今见陛下举止彷徨,当真忍心?”

“影秘卫之所以忠诚,便是因为没有感情。”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犹如鬼魅,“你心乱了,在忠诚与朝中大臣都无他。你在陛下的决定里加上自己的看法,迟早会升起私心,坏了陛下大事。”

书柬毫不退缩,一字一句道:“你冷静是因为拜在龙袍边,看见的是江山。我拜在龙袍边,看到的是陛下单薄的背脊,这注定我永远无法和你一样冷眼旁观。”

那一夜风雨飘摇,皎洁的圆月与明亮的星星被黑云所笼罩,压城欲摧。

淅淅沥沥的雨声被窗隔绝在外,指尖敲击桌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越发清晰。

青石地面坚硬,泛着幽冷的光芒,膝盖跪在上面不过一炷香便已经没了知觉,苏甘棠垂首不语,木然的仿佛那腿不是自己的。

摄政王闭目凝神,声音平稳:“跪了五天,可明白了。”

苏甘棠捏紧手心,胸口气闷难受,心中的滔天怒火在不断翻涌:“明白了,我只需和闺阁儿女一般,乖乖在家中待嫁,然后和一群男人争风吃醋,只为那个生了孩子都未必是自己的女人。”

摄政王睁眼,闪过一丝精光,随手拿起手边砚台。衣袖滑动,砚台直直的冲苏甘棠砸了过去,紧接着传来砰砰的两声。

砚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苏甘棠的眼角瞬间迸出鲜血,他下意识捂住脸,目光死死盯着摄政王,喉咙涌动。

摄政王仿若未见,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衣袖所挥便是她土。”

血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苏甘棠随意用袖子擦了擦,仰视摄政王:“你很想要吧,不然怎么会把唯一的血脉送进皇宫之中圈禁一生呢。只是不知百年之后,谁为你送终?”

“凡苏家子弟,都是我的血脉。你进宫后我自会过继一子,无需担心绝后。”摄政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进宫之后言辞善用,我苏家世代忠良,出不起一个叛逆。”

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既然您都想好了,那就请摄政王大人下手留情,不然损了容貌还怎么卖弄风骚去勾引皇上?”

潇湘苑,正房里。

丫鬟莲香送走了大夫,回来见自家公子开着窗户坐在踏上,望着窗外的阴云翻涌,俊秀的脸上神色不明。

莲香撇了撇嘴,一面关上窗户,一面絮叨:“公子,您现在吹风,伤风了怎么办?”

苏甘棠捧着暖茶,眼睛盯着莲香看,良久说:“莲香,我纳了你吧。”

莲香是个粗人,之所以说她粗是一不会琴棋书画,二不会吴侬软语,一点都不符合她这个名。被提上来的原因也仅仅是他爹生前觉得莲香很像苏甘棠她亲娘。

苏甘棠是妾生子,后记在嫡母名下的。他会出生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嫡母久久无子。

他娘被提上来做了个通房丫鬟,丫鬟娘名字里也有个香,唤作袭香,生完孩子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就一命呜呼了,至死都只是个丫鬟。

苏甘棠他爹对她娘还算是有几分情分,查到是嫡母去母留子,不禁气愤,从而疏远。然而那嫡母也是个有气节的,被诬赖了也不辩解,只是日复一日的郁结,没两年便去了。临死衷心的丫鬟殉葬前说,她家主子从未做过有碍子嗣的事,之所以袭香大出血去了是因为她奉摄政王的名做的。

苏甘棠的爹得知真相,且摄政王供认不讳,大受打击,酗酒度日。接连负了两人,他心头郁结不肯在娶妻,但在摄政王强令之下还是娶了个摆设,去也不去,只守着个庶子过日子。

那摆设很不甘心,认为是苏甘棠挡了她的路,于是暗害苏甘棠,却不想毒下错了,反倒毒死了苏甘棠他爹,于是后者走时膝下只有苏甘棠一人,苏家家主一脉只剩摄政王与苏甘棠两人。

现在家主一脉、年轻一辈的最后一人正在诱拐一个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