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落霞

从三层试炼里出来的那一刻，还带着几分不真实感。恍惚间，总觉得这三层试炼有什么联系，又似乎毫无关联，怎么都串不起来。

而周遭的人，除了他们八位之外，还有施瑾瑜、张耀齐、黄逸繁、金岩，和其余四位金岩城中的人。

论道会的论道二字其实已然不再贴切，千年来，人族的没落和懈怠早就让这本是盛会的场景变成如此模样，与寻常比武也一般无二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主持，由多年来立于高台上的即墨成泓，换成了凌天，即便他出现在世人眼前时日尚浅，声名却绝对不小。而此番论道会，连参赛人数都不算多，谁也摸不准庄主何意，只登上高台的十七人心思复杂，或许，这一次的论道会后，世界也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暮色沉沉，夕阳下的雪山之巅镀上了一层玫瑰般的色泽。

西林梅园，梅花幽香阵阵，夹杂着清冽酒香，浓醇馥郁却不厚重，与梅花清香相得益彰。

剑气带起风声，花瓣飘零间一清俊人影若隐若现。“唰——”一道暗影直逼他背心命门，千钧一发之际，他错过身去，反手一挥，将那暗器打落。在它落地瞬间，才发现那是一枝梅花，逊雪三分白，却有清淡幽香萦绕。

“许久不见，少庄主剑法倒是愈加精进了。”花霁夜从花间穿来，方才那一击，不乏试探之意，而即墨天昊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大有精进的是你才对，方才那一击，我可险些接不住。”他利落旋身收剑，朝来人淡笑。

他很少笑，花霁夜当年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可如今，这清浅笑容下，更多了一分淡漠的疏离。怎么会不疏离呢？他想，已经好久不见了啊。

不等他过多回首，即墨天昊已然提剑上前，猛然发出进攻，剑法与以往都不一样，大开大合中又透着几分清丽和诡谲。花霁夜的反应虽不慢，可这样磅礴又变化多端的剑招也着实让他应接不暇，好一阵焦头烂额。

他其实早就不再拘泥于剑招的束缚，苍山在挥舞变换之间透出的已然是自成一派的风格，可在应对即墨天昊的剑招时，还是落於下风。

“落霞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比斗终了，花霁夜险险落败，手中苍山已然是拐杖一般被他杵在地上，口里粗气直喘。

自成一派的剑术在对战已然定性的剑招时，通常在境界上就已经占据上风了，落败的原因只会有两种——对方实力高出自己很多，或者对方使用的剑法特别高明。而这一次的情况显然是第二种。

“先祖所创的落霞剑法自然是高深莫测至极，每每练剑，都觉得自己对剑法的了解过于浅显。”即墨天昊也在一旁喘着粗气，其实方才的对战，他也不轻松，对剑法的领悟越高，这剑法的威力也就越大，可他总觉得自己的理解还是处于表面，不得其中真意。

似乎是许久不曾这样畅快地对战，花霁夜提起袖子擦拭着从额角滑落的汗珠，嘴角裂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来。

“据说这剑法共有九式，不知少庄主方才使的是哪几式？”少庄主三个字咬的尤为重，即墨天昊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极其没有形象地白了他一眼，旋即也兀自轻笑出声。

“实不相瞒，我也才练到第三式罢了。”即墨天昊摇摇头，嘴角虽然轻轻勾起，却始终含着几许落寞和讽意。

两人此时心中所想已然是天差地别，花霁夜心下震惊不已，才三式而已，竟让他这般难以应对，即墨天昊心里则是怅然和自嘲并存，这剑法他练习的时间不下八年，也才练成前三式，而且自己的领悟还远远不够发挥出前三式的实际力量。

不过他们心里的想法有一点却是空前的一致——那创立落霞剑法的人，定然是个惊才绝艳的前辈。

“我知道你们定然是为了那把苍龙剑而来，苍龙虽非我所求，我却不得不全力以赴。”即墨天昊轻抚剑身，已有苍原，又何必那般贪心，不是自己的，终究强求不来，可惜他的父亲，永远也不会懂。

花霁夜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人生难得一知己，即便多年不见，情谊依旧。

回到藏剑山庄安排的驿馆内，花霁夜忙不迭地将一群人都集中起来，道明了落霞剑法一事，并且很诚实地指出自己不敌。他的剑术在这群人中已然算得上翘楚，这番话不仅引起了他们的重视，还让众人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之中。

“他定然不止练到第三式。”在众人思考对策之时，凌天熤突然说出了这句话，“以我对即墨家人的了解，他应该有很大把握使出落霞剑法第四式。”

花霁夜正想表达自己的不赞同，就看到花霁炀给自己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只得压下来，等他解释完再说。

“而且我年幼时曾经见识过这落霞剑法，也是因此被逐出山庄。”凌天熤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周遭的人也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好。只是，他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没有看任何人的表情，自顾自地开口继续说，“第四式和第三式在招式上一半相同，一半相反，若是一般人来练，第四式可能会是很大的槛，但是即墨天昊不一样，他于剑术一途的悟性非常高，虽然不至于可以直接将第四式练成，但使出招式却不成问题。”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在座的几人抓住的重点也不尽相同。

作为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金岩从这句话中得出了很多信息，于是开口便问到：“如此说来，你可能化解这剑法？”

“不能。”他很诚实的摇头，“这剑法的精妙，以我如今的实力，不足以窥得其中一二，但，我若是和即墨天昊对上，有八成把握会赢。”

当初他离开藏剑山庄，仅仅是因为那个玉简，心下不甘，将其中记录的落霞剑法练了不知道多少遍，从起初的晦涩，到后来的融通，最后，凌天阻止了他继续练这剑法——

“你只知道剑招，却不知其中深意，形似而神不似，继续练下去，无法练好这剑法不说，在剑术上也难有建树。”

随着他的阅历和实力的增长，他才慢慢理解凌天那番话的意思。时至今日，他尚且不能理解这落霞剑法的真意，更何况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心里只剩下滔滔恨意的即墨天熤呢。

凌天说的不错，他差点就毁了。

思绪回笼，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的众人，他慢慢开口道：“不若我演示一遍落霞剑法的前三式，大家一起想想应对之策？”

这个提议在瞬间被所有人赞同，虽然这样有些胜之不武，但想到即墨成泓的那些心思，他就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了。

他起势并不快，甚至有些慢，不知道是在熟悉这个剑法，还是刻意在给他们演示。虽然慢，可每一个瞬间都处于近可攻退可守的状态，几乎毫无破绽，而当剑法到了主要的攻击招式时，那种势不可挡的气势，还是让众人悚然一惊。

这只是第一式，第二式和第三式更是让众人感慨不已。

花霁夜轻声嘟囔：“感觉和即墨天昊使的不一样。”

声音虽小，可周遭的人也都听的清清楚楚，金岩见到众人表情不一，忽然有些不舒服，破天荒地解释了一番：“这便是剑法的精妙之处，各人领悟不同，所以即便是相同的剑招，给人的感觉却千差万别。同样，你和我看到的，也是不同的。”

一边为凌天熤鸣了不平，同时又隐晦地说出他的领悟较差，成功让花霁夜闭了嘴。其实这番话也能听出金岩心底的不平静。

他看着凌天熤舞剑，越看越觉得熟悉，忽然心下一动，这不是云亦那家伙的成名绝技云影剑吗？怎么变成藏剑山庄的落霞剑法了？

想到云亦，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千年前，人界有不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凌雨只能算是勤能补拙的类型，远不到惊才绝艳的程度，而其中，云亦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当初那场大战，若不是他用上了人海战术，或许早就成为云亦的剑下亡魂了。

这云影剑可是他的不传之秘，当然了，成名绝技本来也不会轻易传授他人，可若是当年会的人更多一点，魔界和妖界的联合可能也对人界无可奈何吧。如今，人界没落至此，这剑法却以这种方式展现在他面前，当真有几分可惜。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这落霞二字，云影剑早已没有了云影那般的磅礴大气和变幻莫测，只是如落霞一般，虽瑰丽非常，也难掩其风烛残年。

若是云亦还在，大抵会引他为知己吧。

那头，凌天熤将前三式演示过一遍之后，休息了几息的时间，就将那三式连贯起来。

风起，云涌。

不知是不是这剑法的缘故，他竟在凌天熤身上，看到了几分云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