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儿难活
冬天的夜，一如既往来得稍早一些。
阴冷的星光，映射在厚积的皑皑白雪上，仿佛为青阳城披上了一层银纱，静谧安详。
寒风呼啸刺骨，整座城池都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只有几处店铺还亮着点点灯光，伙计们正在做着最后的清理工作。
“妈的，这阴风刮的跟刀子似的，冷成这样还要干活，冻死个人呐！”吴记馒头店里，一个年轻伙计一边收拾蒸笼一边啐道。
“你们年轻人啊，一点屁事儿就抱怨，麻利点儿，赶紧搞完睡觉。”旁边的老头儿随口应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耽误，驾轻就熟的将一张张屉布扯了出来。
“唉，老板，不是我说哈，这大冬天的，晚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咱完全可以早点收工嘛！”
“哦，原来，我，才是老板啊……”老头儿拖着长音儿应着，仿似恍然大悟，将手头上的屉布朝年轻人扔了过去，也不理会对方的嬉皮笑脸，继续道：“我老吴头儿在这青阳城做馒头已经二十来年了，邻里乡亲都知道咱几时开门，几时收工，万一谁大晚上饿了，想吃馒头了，咱却提前关门，信誉不就没了么？再者说了……”
“再者说了，民以食为天，商以誉为先……您老又要啰嗦那一套了，我天天听，耳朵都快生茧了。”年轻人抢过话头，附和了一句，然后指着最后一个蒸笼，道：“那您说这剩下的几个馒头咋办？这个时辰肯定没人来了吧！”
话音刚落，对面墙根处的阴影里顿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几条瘦小的身影显现出来，在惨白的星光下显得特别清冷。
这些全部都是孩子。
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只有十来岁，每个人的小脸都黑乎乎的，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根本就是用布条缠在身上而已。
很显然，这些布条无法为他们抵挡住这个冷夜的寒风，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手上全是冻疮，而且许多的伤口还在溃烂，混着黑血，有些恶心，还有些疹人。
可是这帮孩子们却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个个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那个年轻伙计，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面前的馒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地上，污了雪。
年轻人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一群壮汉用眼神脱光了衣服一般，有些恼羞成怒，斥吼道：“滚，一群小叫花子，别在这碍眼。”
说着，他就准备动手驱赶，不料却被老吴头儿给拦住了，道：“算了，把这些馒头给他们吧，反正明天也是扔掉。”
“算你们运气好，哼。”
年轻人鄙视地扫了那些乞儿们一眼，随手将蒸笼里的馒头撒了出去，就像是喂狗一样，那么的漫不经心，那么的毫不在意。
然而，没人在乎他的鄙视，也没空去在乎。
像狗一样又如何？
事实上，他们活得还不如狗。狗，至少有主人养着。
这帮孩子，此时正是如狗一般，亢奋的嚎叫着，扑向落下的馒头，对他们来说，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七个馒头，六个孩子。
无论怎么算，公平分配都应该不会是最后的结局。
看起来，他们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
还好，在某些事情上，公平从来都是不存在的，比如说生死。
所以，他们沿袭了大陆上最通用的法则：谁抢到就是谁的。
不分男女，不论年龄，只凭力量。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了。
就像是野兽一样，没有人退让，纷纷扑向离自己最近的馒头。
有人运气好，第一时间抢到手，但是还没来得及拿稳，就有其他孩子扑上来，对其拳打脚踢，甚至是用嘴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这，就是乞儿的生存方式。
因为他们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要想活着，就必须去抢夺甚至是杀戮。
没抢到的人，想要吃饭，所以他要抢。
抢到了的人，想要更多，所以他更要抢。
最后，所有人都扭打在一起，就像是六条疯狗，双眼猩红，怒吼着，癫狂的撕扯。
有人被打掉了牙齿，有人被踢瞎了眼，更有人被咬下了一块肉……
鲜血洒溅在白雪上，仿佛是盛开的梅花，艳丽与凄冷……
对于这场狗咬狗，吴记馒头的年轻伙计看的不亦乐乎，偶尔吹个口哨，助威怂恿。
老吴头儿却是看不下去了，尤其是看到鲜血飞溅时，他实在忍不住了。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你们这帮小混蛋，不要命了？”
老人的怒吼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乞儿们甚至于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继续扭打着。
最后，老人迫不得已，只得动手将他们一个个拉开撵走，只剩下最小的那个男孩孤伶伶地蜷曲在雪地中。他的全身上下都布满了血迹，但是双臂却紧紧的箍在一起。
看到大孩子们都渐渐远去，小男孩方才偷偷的瞄了一眼怀里，那里正躺着一个白馒头。他开心的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好看。
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小男孩找了一个与其他人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远离吴记馒头后，小男孩撒腿狂奔，一路跑出城西郊外，几乎快到青阳山的边缘，钻进一座破落的茅草棚里。
这里就是他的小窝，是躲避风雪的栖息地。虽然茅草棚已残败不堪，但在小男孩心目中，这里就是人间乐土。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馒头，尽管已经被揉的不成形状，小男孩还是像对待圣物一般。
他已经饿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他也成功乞讨到过食物，但是都被其他大孩子抢走了。如果再饿一天，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
所以今天晚上他只能去吴记馒头那里碰碰运气，另外几个乞儿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幸好今天有剩余的馒头，也幸好他成功抢到了。
对他来说，这个馒头就是一条命。
凑得近些，可以闻到馒头散发出来的淡淡谷香，小男孩只觉得全身的伤痛都不翼而飞。
这时，小男孩肚子里突然咕咕叫了起来，他的胃用抽搐般的剧痛表达着强烈的渴望。于是他小心的撕下一小块来，他的动作很缓慢很轻柔，尽量不要掉下一丝的馒头屑。
将指甲盖大小的馒头片放进嘴里，他没有马上下咽，只是含着，用舌尖感受着谷物的清香，慢慢的用唾液将其溶化，直到嘴里完全没有了味道，方才再去撕一小块来。
如此往复，并不大的馒头，他却吃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觉得已经很饱了。
如果每天都有一个馒头吃，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小男孩躺在茅草堆里胡思乱想。
夜，渐渐的深了。
淡淡的星光，透过棚顶的破洞倾洒下来，小男孩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缓缓进入了梦乡。
冷风，依旧在呼啸。
“呜……嗷……”
突然间，一声狂怒的兽吼自青阳山深处传了出来，一下子将小男孩从睡梦中惊醒。他迅速窜到草棚门口，警惕的盯着大山的方向。
虽然每到晚上，山林里野兽出没时都会发出吼叫，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的愤怒与狂暴，山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没有兴趣更没有能力去探查究竟……他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里面的灾祸波及。
“呜嗷！”“呜嗷！”“呜嗷！”……
兽吼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凄厉。而且，里面似乎混杂着刀剑相接的声音。
小男孩觉得这里非常不安全，他很想撒丫子走人。但是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又能去哪里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呢？
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打颤，不知是阴风太冷，还是吼声太大。
倚着草棚的门，将茅草搭在身上，小男孩再也不敢睡了。
他提心吊胆的盯着远方黑漆漆的山林，各种剑光灵力纵横交织，如闪电一般划亮夜空，野兽的吼啸声在凛冽的寒风中时断时续，如同鬼叫一般。
冬夜总是特别长的，尤其是当你醒着的时候。
一直到东方的天边出现一丝曙光，山林里的兽吼才渐渐平息下来。此时，小男孩再也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一头倒在了柔软的茅草里。
日渐西斜，小男孩方才悠悠醒转，揉揉惺松的睡眼，迈步走出茅草棚。
昨夜的兽吼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让他惊魂未定。他决定趁着天光尚亮去青阳山外围看看情况，如果太糟糕的话，就只能再去寻觅一个地方暂避风雪了。
用几块布料将脚上的破鞋裹严实之后，小男孩小心翼翼的走向大山的方向。路途中杂草丛生，有半人多高，虽然早已枯黄，却仍顽强的挺立着。
小男孩行走在厚厚的积雪中，偶尔发出吱吱的声响。除此之外，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得要死，跟墓地似的。
走出杂草丛，小男孩终于看到了青阳山，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
山，还是那座山。
远处依然青葱郁郁，千里雪覆。
但是最外围的几座山峰如今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深邃的天坑，巨大无比，跟半个青阳城差不多。
小男孩没读过书，所以不懂大陆丈量距离的单位，他唯一可以表达的词汇就是：“我擦，太特么大了！”
天坑四周，烧焦的大树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冒着丝丝烟气，附近还有很多巨兽的尸体，鲜血汩汩冒出，融化了积雪，将整片山地几乎染成了红色。
小男孩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他很想转身逃离，然而心里却是另外一个想法。
“哇靠，好多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