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箭之约（二）

墨卿烟静静的望着不远处低声交谈的兄弟二人，面色尽管平静依旧，但心中却掀起了不少波澜。

她没有料到陆风辰竟会如此迅速的赶到这里，她原本以为，即便自己如今勉强与陆风辰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但相比于陆炎，却终究是一个外人罢了。

甚至待得此番事罢，她与陆风辰再见面时，也许便是另一处战场之上，到那时，他们不是共同进退的盟友，而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有了这样一层背景阻隔，即便陆风辰考虑大局的情况下，并不会主动让陆炎为了往日旧仇为难自己。

但若是陆炎偏执一些，那么以他当初在寒帝城中为了陆炎三番两次想要致她于死地的护短模样来看，相比也多半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眼下陆风辰却是如此迅速赶到这里，从他脸上方才那焦急的模样来看，似乎事情并不是如她所想。

“看样子，多半是我那二皇兄让陆风辰正头疼呢！”

墨卿烟心中冷笑，陆风辰来时眼中的慌乱，以及此刻脸上的怒意，她都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并且她也可以肯定以陆风辰的心性，这般表现，很难作假。

陆风辰能够不顾他与陆炎之间的兄弟情分匆忙赶来阻止这一切，却也间接说明一件事情——自己如今对于陆风辰的重要性，已然迫使他不得不出手帮助自己扫平一切障碍。

要知道，一旦墨渊配合萧寒轩出兵西华，那么能够替陆风辰破开困局的人，就只有身为东墨公主的自己。

“不过，这倒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这场战事越是胶着，对我而言，就越是有利！”

一直以来，墨卿烟都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她与陆风辰的联手，只是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相互利用罢了。

一旦她帮助陆风辰击败萧寒轩并成功夺得西华大权，那么到时候，他与自己，西华与东墨，必然会有一场决定两国存亡乃至整个天下大局的血战。

至于她在当初的联手时提出条件，即便有墨笔为证，可若陆风辰事成之后撕毁条约，她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且以她的性格，这种关乎东墨一国百姓安危的大事，岂会轻易交给他人的一念之间定夺。

再加上此番西华之变，她也清楚的看见，陆风辰为了缩小自己与萧寒轩之间的劣势，竟不惜牺牲整个寒帝城来牵制萧寒轩，甚至一手分割出如今西华南北对立，举国上下陷入战火的局面。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他是被野心权欲趋势也好，还是为了昭雪陆家当年的惨案也罢，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被区区一纸盟约阻碍！

无论最终成败如何，这个人的脚下的路，都注定是以累累白骨，万千冤魂铺筑。

想到这里，墨卿烟那本无波无澜的目光，竟渐生出一种怜悯之色，缓缓落在了周围的百姓身上。

他们当中，大都是因为家园被战火波及摧毁毁，才不得不顶着这般风雨的浸淋，踏上这条泥泞难行的挣扎求生之路。

盛世人易做，乱世人难为！

尽管墨卿烟手中沾染的鲜血也不少，尽管昔日战场上的她也似修罗般冷酷无情，但终究做不到陆风辰那般残忍。

“只可惜，我的力量太过弱小，若能护得东墨百姓安定一方，已是万幸！”

墨卿烟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白皙如玉的手，眼中光华渐渐黯淡了下来，沉默良久，她才轻声一叹，脸上竟露出了一种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之感。

山河乱世中，许多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们不甘，他们挣扎，最终却逃不过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或许，这也是为何师傅他拥有惊世之才，本可闻达天下，荣华一生，但最终却选择独居苍山深林，避乱世烽火。

因为他的心，念着苍生，既无力阻止战火，又何必助纣为虐？”

低眉思索间，一片被雨水染得幽蓝的衣角忽然闯入眼中，墨卿烟顿时微微一愣，抬头看去，却是陆风辰不知何时下马来到自己身前。

刹那间，两人的目光，一个平静中带着淡淡黯然，一个深邃中带着奕奕的光彩，在风雨中交织碰撞。

本是嘈杂不堪的官道，在这一刻，竟诡异般的安静下来。

不知为何，不过数日的时间未见，墨卿烟竟心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眼前的男子，曾与她在大雪纷飞的沧澜关下殊死一战，也曾与她在密林激流间，生死与共。

为敌，他们棋逢对手，输赢，都有一种让人没有遗憾的畅快淋漓；为盟，他们齐心协力，无人能敌。

乱世风雨中，无数是是非非，恩怨纠葛，如同一条斩不断的长线，将他们紧紧相连。

但家国的对立，信念的不同，却最终让两人在风雨中交织的目光，悄然化作一场无声的算计。

他要借助她的身份，阻止墨渊攻伐自己后方；而她要利用他手中的兵力，重返东墨，替自己死去的父皇兄长报仇雪恨！

“不知究竟什么事情，竟能让你想得如此出神？”

四目相望间，陆风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

其实他此刻本应该为陆炎的鲁莽，而表现出应有的歉意，可转念间却又想到，以墨卿烟的精明，一旦让她察觉到如今她对于自己的重要性，那么想必在接下来不少事情上，自己可能都会吃亏。

“哪里，不过是没想到陆相大人会来得如此迅速罢了！”

墨卿烟摇了摇头，浅笑淡然间，掩盖住了自己心中的思绪。

“哦？！”陆风辰闻言，顿时眉梢一挑，深深看了墨卿烟一眼后，才继续说道，“难不成在你眼中，本相就如此轻视你这个盟友吗？亦或者你认为，本相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你说呢？”面对着陆风辰的追问，墨卿烟并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淡淡的回问一句，不想与陆风辰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多。

毕竟，说得越多，就越容易被陆风辰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眼看着陆风辰被自己话语所扰，那略略皱眉，认真思索的样子，似还真在琢磨答案，墨卿烟趁机便转移了话题，沉声说道。

“好了！我想你匆匆赶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询问我对你的看法。

陆炎带兵寻衅于我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也不需要你替陆炎道歉什么的，我只希望，这种过往的恩怨，不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事情。”

说到这里，墨卿烟顿了顿，目光在陆风辰身上淡淡掠过，才继续开口，“当然，我接下来的事情，也关系到你能否破开这个腹背受敌的困局。”

说完，墨卿烟抬手轻轻撩起额前几缕被雨水打湿垂落的发丝，那一脸淡然的样子，似早已经料定陆风辰不会拒绝这件事情！

“既然你不需要我替炎弟的道歉，那倒省得我多费口舌，不过昔日你在沧澜关下大败陆炎一事，却早已经成为了赤峰关中不少将士的耻辱，除非你有什么比较直接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军令再严，未必管得住人心！”

其实经过陆炎方才那一番话的提醒，陆风辰也渐渐意识到这件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无关紧要，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尤其是这种关系到胜负的事情上，他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即便墨卿烟不提出来，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此事，但眼下从墨卿烟那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来看，只怕眼前的女子早已经有了对策。

“军令的确管不住人心，其实陆炎以及那些赤峰关中的将士对此事之所以一直耿耿于怀，不外乎是因为不愿承认他们会输在我一介女流的手上罢了。”

“说来听听。”瞧得墨卿烟眼中那渐渐生出的自信之色，陆风辰顿时也来了兴致，点头应道。

“其实这件事情要解决，也很简单，只要让他们的主帅，也就是陆炎，当众再败给我一次，那么想必其余的将士，也定然心服口服！”

说完，墨卿烟的目光越过陆风辰，落在那已然下马，却迟迟没有走过来的陆炎身上。

她可以不要陆炎为这件事情道歉，但并不代表，她会忽略这件事情，要知道，若非自己出面及时，恐怕自己手下胡玉等人，已经被那数百铁骑践踏得支离破碎了。

陆风辰面色一凝，皱眉细想了一会儿后，才转身顺着墨卿烟的目光看着陆炎，“办法的确可行，不过炎弟身为赤峰关十万精锐的主帅，自有他的傲意，此事即便我出面，想来他也未必会答应配合与你演这一出戏，毕竟当着众将士的面再次输给你，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呵呵，”墨卿烟顿时眉梢一挑，瞥了陆风辰一眼后，自信满满的笑道，“谁说要陆炎陪我演戏，既然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那么首先就得让陆炎这个做主帅的心服口服！”

“那你打算怎么做？”

陆风辰怔了征，随后便想到当初驿馆内自己与墨卿烟对决时，以自己的武功，却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即便当时自己有所留手，但墨卿烟同样是身上伤势未愈！

看样子，炎弟这一回，可有得受了！

想到这里，陆风辰看向陆炎的目光，也渐渐有了一丝心疼之色，“不过这样也好，不想办法磨一下他的性子，迟早会坏事的！”

陆风辰此刻的心思，墨卿烟自然不知道，只盯着陆炎看了半响，才沉声说道，“既然当初他在沧澜关下被我一箭射落沧江，那么我不妨让他再败于我“一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