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单无据
他很少称赞别人，但她做的菜比莫相如的好太多了，清清淡淡，就是他喜欢的味道，莫相如煮菜一般分两碟，一碟什么都不放，一碟铺满姜葱蒜，弄得整个房子都是异味，整个人都是异味。
“站着干嘛？坐下来一起吃，你不也饿了吗？”他很少这么客气，谁让她一直盯着他看，还咽口水，他不是大少爷，不需要人站着看他吃饭。
“吃饭？”也是多久都没有的事了，她坐到他对面，慢慢地拿起筷子，好像都忘了该怎么用，盯着六道的手学，才慢慢地学回来。
“没用过筷子？”
她摇了摇头，却又用得很顺手。
“看一遍就会了？”
她点点头，确实是看一遍就会。
“你以前都不需要吃饭吗？你的主人都干什么去了？”六道确定鬼也需要吃东西，比人吃得更多，特别是被养的鬼，主人奉献得越多，他们能力越大，有时候甚至奉献自己的所有满足小鬼，最后死在自己的欲望之下。
“他们得到我可不是为了做饭吃，他们的愿望很多很多……打败了一个人，就想得天下第一，打赢了一场仗，就想赢整个天下。”她说着说着就没胃口了，放下了筷子，六道却是胃口大开，听她的语气都不怎么怀念他们，想必都不是什么好主人，这样很好。
“放心吧，我不要做武林盟主，也不要当皇帝。”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会自己去做，不需要你帮忙。”
她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他终于说了句能让她笑的话，还真是艰难。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六道差点噎死，打断她道：“别叫我公子，跟他们一样，叫我六道。”
“六道？主人说你是六道神医，不是因为三界六道的病你都会治吗？你的本名应该不是这个吧。”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
“忘了，你就这么叫吧，你呢？没有名字吗？”看她思考老半天，六道不忍心地说：“算了，问了等于白问，你魂魄不全，记不住事。”
“魂魄不全？是啊……我都忘了自己是什么了……”
看样子名字是肯定不记得了，看她这么迷茫可怜，不会安慰人的六道安慰她说：“是什么叫什么都没关系了，你的骨灰都被做成法器，注定是永不超生。”听他的语气，不记得名字不算什么，魂魄不全不算什么，永不超生也不算什么，这神医可真是看得开。
“凌珑。”
“嗯？”六道抬起眼睛看她。
“我的名字，凌珑，这个不能忘，骨血化了就没办法，名字是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必须记得。”
六道陷入沉默，这就是古人的思想？还是在嘲讽他，为了撇掉过去的一切，爹娘不要，名字也不要了。
“什么人？吵死了！”饭还没吃完，可是山下又敲锣又打鼓，直奔山上来，生怕他听不见，凌珑也听到，主动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喂，你走得出去吗？”
“你不是带我走过一遍吗，我记得。”
真聪明，这是她第二点好处，六道觉得以后省事多了，和人打交道这种事情，完全交给她就好，他不想说话，只想好好吃饭，今天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抬头看向门外，不对啊，凌珑刚走他就追了出去并喊道：“笨蛋！要打伞！”
走出奇阵密林，冬雾弥散，视野就开阔了许多，岁末之时大多树木都是光秃秃，落叶吹了个满地，随风飞散天际，别人或许觉得萧瑟，凌珑却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
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一群人拉了一辆镖车上山，走到一个石碑前停下来，为首之人抬起手叫到：“停！这里就是回望坡，不能再向前走了。”石碑上写得清清楚楚，此路不通，回望归道。
他们也看到了凌珑的身影，朝她喊道：“莫相如先生的镖车已到，请查收。”人家已经说得很明白，凌珑上前迎见，叫一众辛苦劳累的镖师汉子震惊了好一会儿，又惊奇地望向自己的同伴，确定自己不是眼花，确定大家的想法跟自己一样，幸好他们都是见惯世面的人，惊艳过后，也能正常说话。
“这位姑娘，这里可是莫相如先生的居所？”他们踮起脚遥遥望去，都是树木，没见类似于房子的建筑。
“是的，可我家主人已经过世，各位找他做什么？”
镖师们一点都不惊讶，因为镖车上的就是一副棺材，这是白镖，虽说不吉利，但赚的钱最多，风险最少。
江湖人士、亡命之徒很多都会给自己寄存白镖。
为首的总镖头说：“莫先生寄存了这些东西在我们镖局，并且吩咐过三天后不见他回来取，就直接送到他家，他可有留下雷霆镖局的单据？我们收下单据，这车上的东西就归你所有了。”
“什么是单据？”
镖师们哈哈大笑：“姑娘，单据你都不知道？当铺有当据，银号有借据，镖局也有镖据，那是证明东西和银子是你的凭证。”
“当铺，银号，镖局又是什么？”凌珑还是不明白，镖师们都没有笑下去，看她认真的表情，应当是真不知道，这可是个大麻烦，他们跋山涉水，千辛万苦走一趟镖，不会是白送了吧？
“姑娘，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还是，我们送错地方，这里确实有人住吗？”总镖头非常着急，一直追着凌珑问，差点要自己钻进奇阵密林。忽然，一张纸挡住他的眼睛，贴得太近，上面写什么都看不清楚。
“镖据在这，看清楚了吗？”一个黑衣人鬼魅般出现，总镖头倒吸了口气，山风本来就冷，这人的表情和语气又让人的心凉上半截。
总镖头接过镖据，揉揉眼睛说：“我看看，我看看，嗯，是这张没错，东西就归你们了。”总镖头已恨不得扔下棺材，立即离开这里。
这鬼地方，待久了就感觉阴风四起凉飕飕，肯定不是人待的地方，现在山精鬼怪特别多，还是早下山为妙。
“等等！”六道喝住他们，冷硬道：“镖钱不结了吗？”
“哦，谢……谢谢……”他回过头来，还真觉得缺了些什么，不是没结算的镖钱，而是还没和漂亮的姑娘说再见，可她已被那个全身都只能用一个黑字形容的人挡住，想多看一眼都不行，那双绿眼睛像鬼火一样可怕，总镖头什么也不想说了，自动自觉把其他人通通赶下山去。
“这是什么？”凌珑对着棺材敲敲打打，连棺材盖都不知道怎么打开。
“棺材，埋死人用的。”
“埋死人为什么要用棺材？”
六道已经无语，样样都要问，烦不烦，谁发明棺材的他怎么知道，他只知道活人睡觉用床，死人睡觉用棺材，他不能一直被她问，只能反问她“你们死了不用埋吗？”
“直接烧掉就好了，干净又不占地方。”
六道细想了一会儿，有道理啊，他为什么不烧了莫相如的尸身，带骨灰回去埋就行了，估计这样莫相如会天天报梦骂他祖宗一十八代，那家伙做什么都要体面，尸体死也要拖回来，怎么能接受被火烧掉。
“我们就喜欢占地方，死了也要占三分地。”
凌珑似乎明白了，问道：“你们的地很多？”
“很快就不多了。”
“棺材里装了什么？”凌珑很可笑地对一副棺材感兴趣，六道也很大方地给她打开，没有猜错，就是死要面子的莫相如留下的，塞满了整个棺材，一打开就撒了满地。
这家伙，连寿衣和金银纸帛都准备好了。
六道省得她又问，主动解释：“这是纸钱，在冥府可以买东西。”
“冥府……我还没去过呢。”
很多鬼连冥府都没去过，那叫孤魂野鬼，六道觉得他们是眷恋人间繁华，压根儿不想去，而她似乎想去而去不得。不过她问对人了，他是可以自由游走三界的六道神医。
“那里也没什么特别，人间比它好多了。”他还想说有机会带她去看看，觉得还是不说为好，省得她老惦记，毕竟他也不属于那个地方。
“这个，也是冥府的东西？”六道把寿衣拿出来，凌珑就发现下面藏了一个大箱子，连六道都奇怪，怎么棺材里另有乾坤，莫相如到底搞什么鬼。
箱子上了锁，六道却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把钥匙，这是他给莫相如擦身时发现的，除了雷霆镖局的白镖单据，还有一把钥匙，他正纳闷是哪里的钥匙。
箱子打开，射出一道金光，里面的东西倒是放得整整齐齐，最上面还有一封给六道的书信，看完信后，六道又说不出话来。
“好多金子。”凌珑这次倒很识货，金子她当然知道，历任主人包括莫相如拼死拼活还不都为了这些东西。
“这些是什么？又是镖据吗？”看上面的字和印章似乎都差不多，是厚厚的一大叠。
“是房契和地契，还有卖身契。”没想到那家伙有这么多田地大宅，买那么多奴仆丫鬟，可为什么老赖在他的破屋里，六道真想把他从冥府里找出来，好好审问一番。不过现在审问也没用，按信上所说的，现在这些东西都归六道所有，忽然变成大富翁，六道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收拾一下，然后一起上路。”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决定要一个人上路，一点也没想过要带着她，但吃过她煮的菜后，又觉得留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家确实不妥。
“好。”凌珑不会多问为什么，但目光中带着期待和兴奋。六道看在眼里，也觉得自己应该快点收拾，然而转过身就想到更重要的东西，他出来不是为了接镖，应该是为了别的事情。
一把纸伞出现在凌珑的头顶，六道执着她的手让她自己握住：“现在是大白天，记得打伞。”
“我并不怕阳光。”从来都没有人不让她晒太阳，她自己也不觉得有问题。
六道以叮嘱的口吻说：“现在当然不怕，知道急性中毒和慢性中毒的区别吗？这阳光对你来说就是慢性毒药，别等到毒发了才知道害怕。”他现在看起来才像一个大夫。
“知道了。”她慢慢地回忆起来，觉得确实有些道理，她不怕阳光就因为有足够的力量抵挡，要是把这股力量剩下来，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又累又饿。
六道不知道，她已经饿很难受了，所以她也想六道赶紧回去收拾，别发现她的异样，因为他并不喜欢被自己碰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