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沉沦

柳云烟夺回安子韵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终于感觉到方才一瞬间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

“安子韵，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瞧那个人是否应该活着。”柳云烟轻声道。她说完，从杌子上拿过一个酒杯，先倒了一杯递给安子韵。紧接着，她又另取了一个，给自己也斟满了，随即送入口中浅浅抿了一口。

新挖出来的梨花酿还未曾放入酒窖中，酒劲儿不小。是以安子韵今日才放着酒窖中诸多美酒佳酿，偏偏指名要这个。

梨花是春日打头的第一树和收尾的最后一树，水是春日所有雨夜的雨水。加上上好的酒曲，才酿造出两坛来。今日被安子韵一人独饮一坛，另一坛如今又尽数送过来，这是要折在此处了。

柳云烟感受到烈酒滑过喉咙的灼热之感，再开口时，嗓子微微有些沙哑。

“很简单又很复杂的故事，你看，我都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柳云烟却很快进入状态，娓娓道来。

“柳国贵族，当属魏氏为首。其次，便是赵氏、秦氏两家。柳国朝野上下，除去皇族柳氏，一向三足鼎立。不过极有趣的是，就在两年前，三家却差点儿被打破这平衡。”

柳云烟说完，仔细想了想轻罗给她讲的那些朝野世家其中曲折。她定定地看着半空的酒杯，干脆一饮而尽，再次将酒杯斟满。

“起因是赵氏这一代的嫡出大小姐，爱上了魏氏的庶出三少爷。这怎么得了？世家高门的的嫡女，历来都是要做那些个世家嫡子的掌家夫人的，更何况那是赵氏的嫡女？”

“可巧赵氏那一代，长房二房加起来，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赵氏自然要绝了大小姐的念头——大小姐是备着将来送进宫中服侍帝王的，怎能虚耗在一个庶子身上？”

“于是赵家人使了不知多少法子，只为让大小姐放弃魏三。哪知那位三爷也是个很辣角色。大小姐被困了两年，想着魏三怕已经娶妻生子，都要认命了。”

柳云烟说到此处，嗤笑一声。她偏过头看了看安子韵，见他并无什么大反应，只是不停地给自己灌酒，便也跟着干了一杯，继续说道。

“就在大小姐死心那一刻，魏家派人来提亲了。”

柳云烟此刻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子韵，见他一脸漠不关心的模样，也不气恼，只轻声笑了笑，推了他一把：“你猜猜看，魏家怎么就愿意为一个庶子向赵氏长房嫡女提亲？”

安子韵虽然面上看着不显，心里的确也禁不住猜测。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本不该为一个区区庶子，得罪同僚。饶是赵氏低魏氏一头，可一旦惹急了，同秦氏串通一气同仇敌忾，那也不是说着好玩儿的。

“那位魏三爷……其实是嫡子么？”安子韵说完便懊悔了，这样平白的猜测，却实打实从他口中说出来。他已经好久没说过诸如此类不长脑子的话了。

柳云烟也全然没有料到安子韵会这样说，霎时便笑得直不起腰来。她笑了一会儿，许是察觉到自己还在安子韵怀中，也不敢再造次了。

柳云烟瞄到安子韵似笑非笑的神情，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端端正正坐好。她心中却十分鄙夷自己这种条件反射，于是又喝了口酒壮了壮胆。

“你这话说的虽不长脑子，但那意思也差不离了。”柳云烟又替二人斟满酒，笑道。

“那魏三用这一年时间，扭转乾坤，斗垮了嫡出的两个兄长，自己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只用了一年便让魏家上下人心惶惶。这百年大家，哪里出过这样的事！”

柳云烟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她透过虚无，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守护安长黎，帮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又是如何辅佐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其实魏三能坐到这个位置，大都是一年前与赵家大小姐相处，从中摸索到的门道。世家对少主的教养，因为日子太平，往日也无人造次，便逐渐松懈下来。不过是按部就班，这一点便远远不如那些心思活络的庶子了。所以那魏三动起手来，光看招数便诡异至极，又哪里是呆板的嫡子可比的？”

“是以魏三感念赵大小姐昔日不经意的提点，许是又想着赵小姐的情意与赵氏一族的势力，就派人前去了赵府提亲。”

“魏三甚至为了防止赵氏家主拒绝，还特地领了人，亲自去宫中请求赐婚。”柳云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身侧的扶手，声音温软而撩人。

“帝王果真下旨赐婚，如今，赵大小姐是铁板钉钉的魏赵氏了。想来那赵小姐心中应当是极为欢喜的。”柳云烟说着，想到赵氏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结局，不由得怒笑出声。

女人清脆中透着仓皇悲凉的笑声，不停在屋子里游荡回转。安子韵静静看着怀中的女人，她其实是很娇小的女子。只是平日美钗华衣，生生将她堆砌成为俯视众生的存在。

此时，柳云烟只着一身家常的烟紫色衫子，就微微蜷缩着被安子韵搂在怀里，毫无顾忌地笑着。安子韵看着怀中人如画般精致的眉眼，低头轻轻覆上她的唇。

柳云烟的笑声就此戛然而止。她微微仰起头，缓缓地伸手揪住安子韵肩膀处的衣衫，上头精细繁琐的刺绣硌在手心，有些微微的刺痛传来。

柳云烟仿若一个偷吃到糖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承受着。安子韵现在就是那颗糖，她生怕将他弄丢。她又何尝不是放手过一次？只是这一放手，却一手造成柳氏一族惨祸。因此她也就不敢再伸手，不敢接纳。

然而此刻，柳云烟想心中所想却极为简单——这辈子，她大概也是不能放手、无法放手了。沉沦，一向是两个人的放纵。她陷在安子韵清风化雨的吻中，身子有些犯软。

上一刻，就在方才安子韵被扶进来时，她柳云烟还信誓旦旦想着功成名就之后回柳国孤独终老。现如今便沦陷在安子韵怀中。想到此处，她脸上不由得有些羞赧，几缕可疑的红云缓缓爬上脸庞。

安子韵这一吻，深入而绵长。他终是脱离她的唇，眼神也颇有些意乱情迷的味道。“我赌这个赵小姐押错了宝。”他如是说道，嗓音微哑。

柳云烟看清内心，倒也坦然。于是她更加放肆地窝在安子韵怀中，笑道：“是押错了。魏三爷将她娶回去，不久便娶了一房平妻，是秦氏的嫡女。”

“嗯，难怪赵氏不作为难。”安子韵见柳云烟如此，满意地笑了笑，将环抱她的手臂收的更紧。

“赵氏也不敢。自魏三当上家主，手段强硬狠辣，无所不用其极。连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惧他三分。”

“到最后，便是魏三放任秦夫人害死了赵氏，一人独大。而赵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宫中自然指望不上了，便开始同秦家明争暗斗。”柳云烟想了想，又道：“故事太长了，我有些记不住了。只依稀记得，最后三个世家，几乎尽数消亡。你说，这个赵小姐，是不是该死？”

“命由天定。我虽不大信这些东西，但是有些时候，情欲并非一人所能控制的。就如同……”多年前的柳云烟。安子韵心中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