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不由已
赵大人和师爷走后，尹正快虚脱了，瘫坐地上，本来是要跪在地上，实在被人吓得没有力气：“少爷，幸好有你，不然我们全完了。”
“你可知道今天的祸端因何而起？”他以为六道就很好过吗，一想到又要和那个白茹兰会面，想死的心都有。
“我知道错了，不该在乡亲邻里面前吹牛，可我小时候真见过这么神的人……难道……那个人就是少爷你？哈哈哈，其实我也没吹牛，刚才我见识到了，少爷的医术真是出神入化，你是用针缝的吗？我怎么看不到呢。”
“是不是想看？我这就缝上你的嘴。”
“不要啊，少爷，我还要吃饭。”一说到吃，尹正的肚子就响了，两父子好像心意相通，尹叔正好走进院子，他们好像阔别多年没见一样，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但是事情还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赵大人和师爷虽然走了，门外的衙役还在死守，生怕他们会逃跑，而六道真有这个打算，可是带着尹叔和尹正，怎么逃都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简单，尹正一个人逃就行了，反正大家知道的神医只有他。”凌珑是不管对错善恶的，那个尹正却善心大发，正义凛然，道理一大把：“我怎么能一走了之，那狗官又会为难其他人，我不能连累他们。”
“我们就该被你连累吗？”
“少爷，咱们都答应人家了，我爹教的，做人要讲信用。”
“你还好意思说信用？”六道还是那么冷冰冰，绝情绝义，尹叔手足无措，不知劝哪边才好。
“那……那就看在那个少夫人小时候跟咱们一起玩的份上，帮帮她嘛，听说她也蛮可怜的，她爹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没少叫她要钱，她老是被丈夫打骂，却只能忍气吞声，唉……”
“妇人之仁！”六道可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这些人伦惨情他听得还少吗。尹正觉得少爷变化最大的就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幸好还有别人可以补救，他朝凌珑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咱们凌姑娘这么好福气，有少爷疼惜的吗？”
凌珑笑而不答，她好福气？这位尹兄是不是想太多了，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想必就是那时候去世的，死得那么早，有何福气可言。
“不要拿凌珑跟她比较。”
“当然当然，哪有得比啊。”
六道懒得再跟他胡扯下去，拉着凌珑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两天后，莫相如正式下葬，有他这位好兄弟扶灵，亲手葬在金花河边，也算是了了心愿，这里百里成林，鸟语花香，果然让人身心舒畅，凌珑陪着六道一路走来，只觉得这里确实有不凡之处，走多久都不觉得累。
“看来你们现在死了不仅要占地方，还要占个好地方。”
“山环水抱，四象俱全，是个富贵双全的风水宝地。最重要的是，对面有烟花巷，这个混账死了也想风流。”六道不屑地说，生怕凌珑会说要陪着莫相如长眠于此。
六道和凌珑渐行渐远，已来到金花河岸，这里游湖散步的人就更多了，不过最引人注目和羡慕的还是他们，大家都以为是初春踏青赏花的神仙眷侣，多少年了，无常镇都不曾见到如此美好的风景。六道已经开始习惯别人这么认为，这么误会，甚至觉得真成了事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就怕这个魂魄不齐的女鬼接受不了。
“凌珑，老莫他已经入土为安，你不用再记挂。”
凌珑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入土为安这句话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她反而问：“难道公子从此以后就不会再记挂他了。”
“当然不是。”六道怀疑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呢，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呵，公子明明是性情中人啊。”凌珑概叹道，六道可不否认，这要看对象是谁了，他忽然停住脚步，抚着她的肩膀，绿眼幽幽，凝眸相视，低低的嗓音仿佛喝醉酒的时候才会那么让人动容：“凌珑，可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我用心的。”接下来要说的实在是难以开口，他堂堂六道神医，居然也有像女人一样犹豫的时候。
“公子是怎么呢？还是不愿意给赵夫人诊治？无妨，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凌珑握着他的手，六道刚才还热血澎湃的心瞬间冻结，她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煞风景，他一辈子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居然要冒出那个难听的称呼。
“我说的不是这个，好了，我也不想说，我确实不想给她治，我没有尹正尹叔他们那样好的心肠，也不像我爹那样济世为怀，我生来就不是杏林堂的人，为什么要我做这些！”六道撂下一堆话后，自顾自的走了，凌珑疑惑得很，他又在置什么气呢，她应该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她跟在他身后，省得六道看到自己的样子就厌弃，可望着他那孤清的背影，对整个天下都很厌弃一般，又不得不跟着。
凌珑还以为他又不想跟自己说话了，没想到很快就飘来一句。
“我就是这样一个恶人，你也要跟着吗？”
“公子身怀济世之术，再薄情也改变不了是个好人的本质。”
听她这么一说，六道不禁要想，她会不会话中有话，是不是站在尹正那一边，都觉得他明明可以救人，却什么也不做，等于在作恶呢，然而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会当好人，好人没几个有下场。他就坏人做到底，刚才想跟她说的那些事尽数藏回心里，就算瞒着她一辈子，也无所谓了。
“哼！你想做好人，我把医术尽数传授于你，你去做好了！”
“我实在作孽太多，早就是万劫不复，不敢妄想做好人啊。”
六道停住了脚步，心里头汹涌的浪潮逐渐平复下来，他该好好反省一下，是不是一直想着自己的感受，忽略了什么，一直以来，凌珑不仅照顾他这个人，还照顾他的感受，而他又做过什么呢，除了会使唤人家，数落人家，好像都没做什么为人家着想的事。
他忽然转过身，看见她站在原地捂着耳朵，又是这个动作，每次吸食完血气时，她都会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能把罪恶减轻一点，可她知不知道，他每次看见心里都拧紧一分，都有股冲动要告诉她，其实什么都没有，都是为了戒掉她对血气渴望施的障眼法，充其量只有一点他的血气在里面，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他甚至觉得这也不是为了她，更多是为了自己，让她逐渐只对他的气息有所渴望，这样就可以死心塌地，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了。
他现在终于肯承认，自己对她的私心。
六道冲上去抱着她，他知道这样子很唐突，也知道她的震惊和抗拒，只是这一刻，他只想抱着她，用尽全力抱着她。
“你这家伙，不是说记不住事吗？不该记得的事就别去记，什么作孽太多，什么万劫不复，都不许再想！”
“公子……”凌珑感觉一身力气都使不上来，这也是不可能的，她明明心里不愿意的，明明想把他推开，却动不起手来。
“别说话！就这样让我抱着。”他知道她心里着急，知道她想使劲，四周阴风卷起，草木飞花仿佛都在谴责，在诅咒，可他就是不愿意放开，执意之极地喊道：“别想逃了！难道我很讨厌吗？”
“也不是讨厌，只是……没有人敢这样。”凌珑难以掌控这陌生的感觉，只想逃得远远的，这些六道都能感觉得到，所以他愤怒，不同于从前的愤怒！
“我就敢！不是说你什么都听我的吗？”
“公子希望我做什么？是杀人还是救人？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去做……这样，能放开我吗？”
“很好，你会跟我讲条件了，那我什么都不用你做，就可以不放开了是吧。”
凌珑以什么都不会说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只能任由他抱着，就当他喝醉了酒，一时糊涂。
六道就这样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气息恢复平静，景色也恢复美好，但愿时光都静止在这一刻，可终究还是随东水流逝。
夕阳落在天际的尽头，对岸传来丝竹之声，一旦宵禁，歌女弹唱之声格外幽怨。
“少爷……凌姑娘……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六道一脸沉煞，这尹正来得很不是时候，凌珑正好相反，觉得他来得正是时候。
“少爷，赵老爷的动作真快，药王庙已经修葺好了。”
“看你的表情，似乎还希望他们动作再快些！”六道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这小子的表情完全出卖了他自己。
“不……哪有啊，我是觉得为什么不直接去赵府呢？这样不是更省事吗？”
“你还真想去赵府，那你自己去好了，别想我再帮你。”
“不，少爷，开玩笑的，你可不能不管我。”尹正只是觉得修葺药王庙事小，少爷趁此溜走事大，所以马不定蹄赶来找他们。
“叫你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少爷。”
“走吧，你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
“我一向都是这样的啊。”尹正终于找到一点儿时的感觉了，冲着六道傻笑，一直笑着回药王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