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乐器坊的钢琴少年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柯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她偷偷看了一眼在讲台上讲历史的中年男老师，然后低下头，查看信息，宋澜说过今天下午放学来接她送她去小提琴培训中心报名。柯丹不想让宋澜来教室，所以她得在宋澜告诉她到了学校之前去校门口 。

手机突然被抢走，身旁的人站了起来将拿着手机的左手放进裤袋里。柯丹一脸莫名地抬起头，她看到历史老师严肃的脸。

“你们两个低着头在干什么？”历史老师站在杨子文桌前，全班人的视线都射向他们这边。

“老师对不起，我，我以后上课不会再看漫画了。”杨子文把左手从裤袋里伸出来在桌洞里摸了一本漫画书丢在自己的课桌上。

历史老师摇摇头，对柯丹说，“那你呢？”

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老师抓住自己在搞小动作，柯丹一时有点小懵，她缓缓站起来，低着头，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如果说实话，万一老师要缴手机怎么办？手机可是在杨子文的裤袋里啊！

“我••••••”柯丹吞吞吐吐，她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她觉得很不自在，干脆索性不说话等着被训话好了。

“老师，我可以证明，柯丹一直在认真听讲。”杨子文出来帮柯丹撒谎。柯丹依旧低着头，心里对杨子文不知道是感激还是责怪，感激他的挺身而出帮自己撒谎，责怪他有点多管闲事，万一老师抽她刚才讲课的内容她答不出来怎么办？

“哦？是吗？”历史老师显然不信，果然，他问了柯丹，“那柯丹同学请你说说我刚才讲了些什么内容？”

柯丹愣了，在拿出手机的前一秒她知道历史老师的讲课内容，而在摸出手机到被老师点名时她知道老师换了一个内容，但她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这么多人看着，她紧张得根本想不起来，就算黑板上有，她也不敢抬起低下的头。

杨子文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将自己丢在课桌上的漫画书拿了起来，漫画书下有一张草稿纸，杨子文在历史老师眼皮子底下悄悄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商鞅变法”。柯丹注意到杨子文的的动作，她瞄了那么一眼就不小心瞄到了草稿纸上的字。

“商鞅变法”四个字就像是一块小石子，不小心被投进柯丹如湖班漂亮的眼睛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关商鞅变法的知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不要命了似的往柯丹脑子里钻。

低低吸了一口气，柯丹抬起头，但在触到许多或讥讽或担忧的目光后，她又一次低下了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出“商鞅变法”四个字。

不知道历史老师有没有听到，他只是从杨子文手上抢过漫画书，瞟了一眼杨子文桌上的草稿纸，背着手走向讲台继续讲课。

两个人不知道是坐下还是继续站着，既然老师没说坐下，那还是站着好了。

杨子文和柯丹对视一眼，柯丹眼含谢意，杨子文笑得傻气。

“今天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家了。”柯丹在纸条上写道，她把纸条推到杨子文课桌上。杨子文看了后点点头，没有问原因，因为他知道柯丹不会说，要说的话纸条上肯定会写。

与柯丹相处一起上学放学了那么几天后，杨子文也了解了一些柯丹的性子，柯丹不爱说话，在太多人面前更加不会说话；柯丹有什么事如果她自己不说，任别人如何追问也得不到答案；柯丹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孤僻，她只是需要遇到一个对她的冷淡有耐心的人，她很想和别人交朋友，但她从来就学不会主动或者还有其他某个原因。

下课铃一响，柯丹便迅速收拾好东西奔出教室，历史老师都还没说下课。杨子文在心里为柯丹捏了一把汗，因为历史老师很不满地看着柯丹离开的背影。杨子文第一次看到柯丹跑，而且跑得这么快，他还没反应过来，柯丹就没影了，他有点担心柯丹或者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历史老师刚说完下课，杨子文迅速收拾好东西在历史老师走出教室之前和柯丹一样奔出了教室。他没有看到，讲台上正准备走的历史老师紧皱的眉头与暗暗暴起的青筋。

杨子文跑到校门口，看到柯丹站在一辆奥迪面前，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奥迪车里出来，那个女人跟柯丹长得很像。不会是柯丹的妈妈吧？杨子文心想。

那个女人不知道在和柯丹说什么，说得柯丹眉头紧皱，脸色也不太好。但柯丹还是跟着那个女人上车了。

杨子文没有跟上去，他觉得柯丹既然愿意上车就应该没什么事。他还是想想怎样面对明天的历史课吧！

坐在同一辆车里，母女俩没有交流。

宋澜在一家乐器坊门口停下来。柯丹觉得莫名其妙，家里有小提琴啊，这是干嘛？

“买把新的小提琴吧。”说着宋澜便下了车，柯丹也跟着下车。

宋澜似乎是乐器坊的常客，一位服务员走过来热心地打招呼，“宋经理，你好久没来了呢！”看到宋澜后面走着的柯丹，服务员笑道，“宋经理，这是你女儿吧！和你长得真像。”

宋澜笑笑，“嗯，今天带她来看看小提琴，介绍一下吧！”

“好的，宋经理这边请。”

柯丹没有跟过去，她不喜欢小提琴，无论宋澜给她选把什么样的小提琴，只要能用就好了。她刚进乐器坊，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坊内中央的水晶钢琴。全水晶身，就连钢琴的黑白键 也是由黑水晶和白水晶构成，用这样的钢琴来弹奏曲子，那感觉肯定很美妙。柯丹想。

水晶琴凳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从柯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俊秀的侧颜。

很像一幅画，柯丹当时这样想。无法用语言描述，只有真正看到的人才能明白那画面有多美！

“柯丹，过来。”宋澜一脸阴郁地叫柯丹，居然不跟着她。

柯丹很快回过神，收回目光走向宋澜。

“就这把白色小提琴吧！不用试了，直接打包好。”宋澜不耐烦地看着走来的柯丹，对服务员说。

“好的。”

柯丹知道宋澜的心情不好了，她不敢再看那台水晶钢琴，乖乖跟着宋澜结账，然后上车。

“姓柯的，我告诉你，不要用那种渴望的眼神看着那台钢琴，”宋澜恶狠狠地说，“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和她一样会弹钢琴的。”

柯丹不说话，她没有反驳的权利，她的反驳也得不到宋澜的体谅。沉默是她在面对宋澜的凶恶时最好的办法，因为那样宋澜会有一种征服欲，一种征服不了丈夫却能将女儿变得低眉顺眼的征服欲。

宋澜口中的她是她以为的最开始就破坏自己家庭抢走自己丈夫的人。在她心里，如果不是因为杨柳，柯立昂绝对不可能会离开她。

柯丹只是在心里冷笑，她从来就不恨宋澜折磨自己，毕竟那是她亲生母亲啊！她反而有点可怜宋澜。

很小以前柯丹从宋澜喝醉酒后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柯立昂毕业后就在宋澜爸爸的手下工作，是人事部的一个小职员，宋澜对他一见钟情，明明知道柯立昂有女朋友，宋澜却愿意倒贴。后来杨柳向柯立昂提出分手，柯立昂借酒消愁，因为宋澜一直陪在身边，所以柯立昂便和宋澜在一起了。但宋澜的家人反对他们在一起，一个留美归来的高材生和一个公司小职员，门不当户不对。可宋澜心意已决，为了柯立昂与家人决裂。

后来宋澜和柯立昂两个人自己创业，因为宋澜的交际圈子广，有人愿意和她合作，所以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宋澜不知道，柯立昂离开她爸爸的公司后，与杨柳旧情复燃。日夜忙于工作的宋澜不知道经常到应酬很晚才回家的柯立昂是真的在工作还是有其他事。

当宋澜提出结婚后，柯立昂答应了。原因是公司的股份有一半在宋澜手上，柯立昂想把宋澜手里的股份归为己有。

杨柳没有反对柯立昂，也许是太爱了。所以在宋澜和柯立昂结婚后，她仍然和柯立昂在一起。

但没想到杨柳会突然怀孕的柯立昂决定了要和宋澜说清楚，他要和宋澜离婚。他不想让自己和杨柳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就算没有公司没有股份他突然不在乎了。但他却让在杨柳之后检查出自己怀孕了的宋澜与他的孩子没有爸爸。

迟迟不肯签离婚协议的宋澜最终在杨柳生出男孩自己生出女孩之后签了协议。

但宋澜仍梦想着柯立昂有一天能回头，这样的期望直到宋澜得了狂躁症之后都没有实现。所以宋澜决定用折磨他们共同的女儿来换柯立昂偶尔来看她。

后来柯立昂知道宋澜打的算盘之后决定不再来了，宋澜才把折磨柯丹当作一件和折磨绝情的柯立昂一样的事。

对于这样的柯立昂，柯丹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她从来没见过柯立昂，但她心里还是把他当成父亲的。

柯丹突然想问问宋澜恨了这么多年，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难道就不累吗？她的确就这样无意识地问了出来。宋澜本来可以在离婚后重新找个好老公，毕竟她还年轻，前途还是一片光明，可她的执着虽然体现出了她对柯立昂的爱，但同时也消耗了身为女人为数不多的青春，她最好的时光都活在怨恨中。

宋澜坐在驾驶座上冷笑，语气里满是不屑，“我很开心你不开心。”

坐在后排的柯丹通过车子里的后视镜看到了宋澜明明已经很疲惫的眼睛，这么多年，该失去的感情早就该失去了，宋澜只是因为不甘。柯丹明白。

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有真正海枯石烂的爱吧！

“对了，听说你有同桌了？”宋澜轻轻启动车，语气冷淡狠绝。

柯丹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但又马上平静下来，她不是已经习惯了吗？只是她有点难过，自己好不容易能接受一个人了，而且这个人，特别好，现在宋澜却又要使用老招。

宋澜没有再说话，她好像真的有点累了。对于柯丹的这个同桌，她也没兴趣用那种方法让柯丹不快乐了。柯丹的性格似乎已经定型，她不会再找到朋友的。

但以后的事，没有谁能说准。

看到宋澜专心开车，柯丹差点以为她想通了，不过再想想宋澜的性格，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摸摸手里的小提琴，柯丹眼里的光越来越暗，她并不讨厌小提琴，只是小提琴并不是她喜欢的乐器，对于不喜欢的东西，她还必须学好，这无非是一种煎熬。但她隐隐地感觉到，脱离这种煎熬的日子好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