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璋之梦——重逢

一五六零年，土佐国，日本四国岛

“看看这把梳子怎么样？小姐？”

“啊，这，嗯，这很漂亮，鹤春。”秋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浦户之町的集市上。

“如果小姐觉得漂亮就买下来吧，这很适合你呢。”

“这可不行，乱花钱会被父亲骂的。”

“您都是已经成家的人了，还惧怕老爷干什么？这个钱就算在亲家大人的头上了。”鹤春笑着说，“小姐，我们看看那边在干什么，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呢。”

顺着街道望去，确实有一个地方聚集了不少的人群，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璋子和鹤春费了不少劲才挤到前排，若不是二人衣着和百姓有所不同，能被认出是武家之女，恐怕也没有人会给她们让道吧。

“我还以为是杂耍，原来是别的。小姐，那个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哩。”求秋月答道。作为璋子，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在这里，她的身份是江村秋月。

“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一个球，上面有蓝色和黄色。如果这是一件艺术品，未免也太丑了吧。”鹤春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个展示者所拿的东西吸引了。

“…这个东西是南蛮人的作品，被称作‘地球仪’。据说啊，这世界上的国家可全都被画在了这个上面。接下来，就让小西屋的名商，森浦大人来为大家仔细讲解一下吧。”

“地球仪？”鹤春一脸疑惑的说。

“森浦？”秋月吃惊的说，这两个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鹤春，那个人刚刚是说了森浦这个姓氏吗？”没等鹤春回答，出场的这个人就已经给了秋月答案，那就是森浦长助，他的容貌是秋月无法忘记的，即便现在长助变得成熟了，脸上蓄起了胡须。

“小姐，真的是六年前的来的那个商人啊。这个家伙，过了六年终于肯来我们的浦户之町了吗？”鹤春说道。

“长助，是他…”秋月已经完全被吸引了过去，包括她本身的自己——璋子。

“浦户之町的百姓们，我是小西屋商亨森浦家的家主森浦能三郎长助，这次来到浦户之町，名义上的本意是和长宗我部家进行贸易，但实际上，我为热情好客的浦户百姓带来了许多南蛮物。在商人眼中，大名和百姓的地位同等，所以，你们可是第一批看到这些珍惜南蛮物的人啊。”长助说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们立刻欢呼了起来，人却越聚越多，甚至还有人临时架起了台子爬到上面。

“森浦先生，刚才那个什么‘第壳移’是什么东西啊？那个多少钱啊？”一个耕地的老农问道。

“哦，这个叫做地球仪。据说啊，那些南蛮人的船只已经跨越了整个世界，凭借他们所见的，将所有土地都标注在了这里。这个尽管在南蛮很常见，但是来到日本的就不多了，我手上也就仅此一件而已，所以，这是无价的。”长助说。

“这是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那为什么非得画在一个球上啊？”

“说什么无价之宝。我可从没见过这个商人，不会是个骗子吧。”

“我之前见过地图，但都是拿毛笔蘸墨画的，我倒是没见过还上了颜色的。这个东西到是挺精致。”百姓们纷纷议论道。

“那森浦先生，我们的四国在哪里啊？”一个小孩问道。

“说到这里，四国的土地因为太小了，所以在这个地球仪上可能看不到，但是能看到日本。”说着，长助一指，指向了一条黄色的小区域。

“这，这是日本，这也太小了吧？”百姓们都很惊讶，再次议论开来。

“那些南蛮人在搞什么名堂？伊邪那耶神创造的土地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小？而且连父神第一个创造的伊予二名洲连画都不画，这些南蛮人真是太可气了。我劝你以后也不要和南蛮人做交易了！”一个老人气愤的说。根据古事记记载，伊邪那耶和伊邪那美是日本神话中的父神与母神。伊邪那耶神先创伊予二名洲、再创筑紫洲，后创秋津洲，构成了日本领土，这也就分别是四国岛、九州岛和本州岛。而伊邪那美则是污秽的女神，掌管黄泉国。伊奘诺尊在逃离黄泉国时在日向国洗刷污秽，从左眼生下天照大御神，这位女神是天皇的始祖，也是神道教的主神，她掌管诸神所在之高天原。这是这种神话体系让日本天皇皇族至今从未被切断，也便构成了世界上延续时间最长的皇系。

“大家冷静，不要争吵。这确实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很大的，海的那边还有广袤的土地。看，即便是大明国在这里也只占这一区域。大明国的另一边同样也有广袤的土地。看吧，这是吕宋、这是爪哇、这是印度天竺。”长助一一讲解，百姓们也停止了讨论，听得入神，“这里是南蛮人的居住地，比大明小的多了。这个地方被称作伊比利亚，明国人称其为弗朗机。”长助讲的这些，平民百姓听的也似懂非懂。于是长助又拿出了一些南蛮生活用品，比如一些银餐具给大家展示。百姓们都是纷纷摇头——这样的东西自己怎么能买得起呢？然而拓宽眼界终归是一件好事。

展示完成之后时值正午，人群散去。秋月的注意力可始终不在那些南蛮物之上。

“啊，那个，请您等一下。”见长助一行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秋月急忙上去。

“哦，您好。”长助打量了一下秋月，发现这是一个武家之女，看似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当然了，喂，你这个家伙不会从刚才起就没注意到我们家小姐吧？刚才我们可是一直在前排仔细的听你的介绍呢。”鹤春说道。

“抱歉，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是森浦长助。”

“我…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我叫秋月，是江村家的女儿。”秋月说。

“江村家？哦，对了，江村家是长宗我部的老臣了，我们是在六年前冈丰城内见面的吧？”长助说道。

“是，没错。你是不是要…你是不是要离开了？”秋月说。她的思绪从没有如此的混乱过。

“嗯。我们现在准备再前往冈丰城。我们会在土佐留上半个月的。”长助这句话到是让秋月安心了不少，但是她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毕竟这两个人互相不了解，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

“小姐，你真是的。那我就替你说了，森浦长助先生，我们家小姐当年对你一见钟情，可是思念了你六年之久呢。这段时间她还几次派了人去找你。但是你这个家伙一直在丸龟之町。”鹤春说道。这下子秋月的脸变得通红，而长助也被吓了一跳。

“呃，那是，那是因为后来家父将贸易的重点放在了山阳道和京畿地区。本来我打算在年初的时候来土佐的，但是家父因病去世，为了处理后事只能等到现在才来。”长助说道，他的目光投在已经将头低得很深的秋月身上。

“关于您父上的事，我很抱歉。”

“呃，不说这个了，那个。这个你拿着吧，这是南蛮人制作的一把梳子。可能质量上还不如国内的一些工匠，但毕竟是一个远隔万里的纪念品。”长助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梳子说道。见秋月没反应，他只好自己拉过秋月的手，把梳子放在了她的手里。

“我们得前往冈丰城了。我们和吉田孝赖大人约好了下午见面，可不能迟到啊。我想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吧。”长助说罢，便和自己的助手们离开了。

“小姐，您真是的，您的表现可真是糟糕。”鹤春说道。秋月一直看着手里的梳子，“好了，小姐，您可真是幸运，这说明森浦也对你有好感呢。”

“秋月！”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喊声，这是亲家的声音。

“是亲家。还好他刚才没有出现在这里。”秋月说。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找了你们好久，不是告诉你们在北边的神社那里等我吗？我们得赶紧返回山城了，跟父上说的要一起吃午饭，但早就已经过了正午了。”秋月和鹤春上了马，“这把梳子是你买的吗？倒是很漂亮，很适合你。”亲家说道罢，便驾马带着秋月离开了。

整个下午，秋月在山城里都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鹤春解释说是秋月身体不适。但是很显然，秋月已经被长助占满了心绪。她在不断反思自己刚才的表现，也在不断地猜测长助的心思——尽管这是无用的。

当天晚上，鹤春给秋月送来了一封信。

“这…这是？”

“这是长助的一个家丁送过来的，看来是森浦先生给您的信呢。”

秋月打开了信封，上面写了一首和歌：“春日野上紫草绿，万般妩媚似卿颜；重逢一睹佳人貌，心如忍草百乱生。”

看完了这封信，秋月的心激动了起来。

“好了，你不给我看，信中的内容我从你的表情也看出来个大概了。这件事也是在意料之中，凭秋月小姐的容貌，那个家伙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你们两个在这里嘀咕什么呢？”突然，门外有人说道。

“哦，原来是姐姐，吓死我了。”秋月说。

“看你这满面春光的样子，不会是找到你那个如意郎君了吧？那个叫做森浦长助的。”

“一下子就被您识破了。”鹤春说道。

“秋月，刚才父亲找我过去，跟我说了一件事，我可能要嫁到三好家去了。”莺姬说。

“三好家？这是为何？”秋月问道。

“三好家不光占有四国的赞岐、阿波两国，更是控制了京畿地区的不少土地，是一个强势的大名。所以元亲大人希望自己能有家臣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三好家。”

“那您不完全就成了政治筹码了吗？”

“不，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到了那里就不会再被父亲监管了。我也就能和竹田海君经常见面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可有点相似呢。”莺姬起身，“好了，你应该赶紧回到你的房间了，秋月，亲家再找你呢。你和你的森浦君可得小心点，不能让父亲或是亲家看到一点端倪。”说罢，莺姬便离开了。

“在国亲大人去世后，新任家主元亲大人对军备的整顿更抓紧了，看来元亲大人有想要一统四国的决心啊。说不定森浦还是为了出售铁炮来的。”鹤春说道。

“对，没错，这样一直被家里限制着也不是办法。到底要不要和亲家说出实情呢？他会有什么反应？总之决不能让老爹知道，真是麻烦啊…”秋月当然没有听见鹤春说的话，她的心绪一直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