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神医谷叶媛

在这个下雪的晚上，叶媛一头乌黑如云的头发散开，眉眼间拢着云雾般的忧伤，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当初红润如海棠唇不由地轻咬着，脸上其他部位缠着白布，在幽暗的灯光下是那般惨白而虚弱，额头上已有密密的细珠。不一会，叶媛呼吸慢慢顺畅起来，缓缓睁开了双眸，这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叶媛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雕刻的兰草和灵芝，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颜色和上面的花式都显得朴素无比。

叶媛觉得很安心，这里正是神医谷，是自己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的痛让她清醒，周围药香翻腾，浓烈而幽香。

屋内燃的油灯火焰已经很微弱了，偶尔从外面溜进来的风雪都能让它跳跃个不停。一旁伺候叶媛的小侍女偌儿，也早已伏在床前，呼吸浅浅，静谧得像只猫。叶媛微微抿了一下挂着深深的酒窝，苦苦的，手颤颤巍巍地摸摸了偌儿的小脑袋瓜，咬着贝齿将自己的被子挪了大半多盖着她。

叶媛没有想到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自己做完竟已经汗湿透了衣襟。心想自己不但毁了容，这几天紧接着又大病了一场，偌儿这个孩子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多少精神涣散之际总听见女娃娃带着哭腔的声音，至于说什么实在难有精力听清楚，此时此刻她定是累坏了吧。

想当初吹弹可破，如今皮如当挫，那模样不用看也知道有多么惨绝人寰。想当初韩师弟总爱用《诗经》描述姜庄之美的诗博她一笑，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知道一向乐观爽朗的他面对这张脸，可有当初半分情谊，南宫哥哥是否也终有弱水替沧海的一天。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

叶媛这几天趟在床上，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并不代表有些事她不知道，她知道偌儿曾悄悄以自己名义给他递了一份帖子，他很快回了一封过来，行云流水甚是潇洒——“卿需自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身处乱世，自己小小的儿女私情又算什么呢？也许她应该相信南官哥哥，他曾经那么好看的眼睛只有自己的身影，曾深深相拥道：“万世此心与君同。”

这几天叶媛总是梦魇不断，梦里会见到以前很多人。她梦到了自己第一次进入龙吟门的时候，那年她八岁，长得粉雕玉琢，有个神医叶圣的女儿的门号。那时紫薇峰都是清一色的男弟子，面对这么可爱的女娃娃不用说自然疼爱有加。

说巧也好，首座彭定家中最近也添了一位千金，故对待叶媛也多了几分怜爱，这样年纪轻轻的叶媛就这样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大师姐，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凤凰峰肖韵娴那时总是抢她的糖点吃，借走她的头花香油却从没有想要还的意思，对叶媛所拥有的一切有着谜般的占有欲。

叶媛对一切从不放在心上，反正要是没有了，那些师兄弟都会排着队给她买。以至于她每天和师兄弟们对话都是那么千帆一律无聊无聊还是无聊。

“媛媛，我给你买爱吃的玫瑰酥开心不！”

“开心啊，谢谢师兄。”某个师兄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乖。”

“云轩斋新进了一批货，要不去看看，有喜欢的就买下来，你说好不好大师姐。”某个师弟突然蹿出来，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

“谢谢啊，师姐还是自己买，对了，刚刚师父叫我，就不再此和你多待了，下次吧。”边说边挣开师弟的手，急忙走开。

结果，彭定笑眯眯递给她一个锦盒。她疑惑地接过，打开才发现是一件很粉嫩的广袖流连群，最近超级流行基本上那些大家小姐人手一件。

彭定看叶媛拿着裙子看了半天，清咳一声道：“你师母做衣服时顺便也给你做了一件，听说现在小姑娘都这么穿，想必你会喜欢的。本来该由你师母亲手交给你的，但无奈要去处理些事，估摸着这一去得几个月，眼看天气也热了……”只有面对她时，彭定才不会似平日那般端正古板。

那时，在紫薇峰中她就是一个小公主，但师父与师兄弟们终究是男子，师母经常不在峰内，有时想与他们说些小女孩的心思，但终究还是不太方便。

肖韵娴是她在龙吟门第一个结交的女性朋友，那天正值雪神冥诞，掌门天剑把各峰的弟子都聚齐在一起，露天打坐为雪神颂经祈福。从东方微白到皎洁明月，叶媛早已经受不了了，肚子一直在抗议，一声比一声响。最后师兄弟们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要掩护小叶媛，让她出去吃点东西，加上叶媛年纪轻，即使被抓到了也会念其年幼，从轻处理。

小叶媛顺利地逃离了大法会，却在去厨房的途中迷了个路，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后厨房在哪，想重新返回法会却发现兜兜转转，已不清楚来时路是什么模样。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个人埋着头，气得眼泪像金豆子一个个掉落偏又带着少女的倔强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快渗出血珠都不松口，心里直恼自己：叶媛啊叶媛这可不是你熟悉的紫薇峰，你就不能忍忍，怎会这般无用。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一声清脆声在耳畔响起：“跟我走吧。”

叶媛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因为泪水显得亮晶晶，微微泛红。

肖韵娴其实是跟着叶媛出来的，她亲眼见证了一个人是如何在同一个地方圈那么多圈，自己可以一点感觉都没有。叶媛哭的时候，她已经从后厨房出来了，里面除了馒头外什么都没有，这让她有点不开心。看到叶媛一个人站在长廊低着头哭时，肖韵娴想老天啊，她终于肯为自己死命圈圈而蠢哭了吧！想着不急，便做坐下来边吃边等她，未料她开始吃时叶媛在哭，到她吃得撑的时候，叶媛还在哭，然后肖韵娴觉得有点撑，站起来舞了一套剑法助于消化后回头一看。好家伙，像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肖韵娴从没有看到哪个小姑娘有她那般能哭，心中对这个小泪人充满了好奇。

在肖韵娴的带领下，叶媛才发现后厨房离自己已经那么近了，脑子浮现自己因找不到路急哭的情景，不由脸红得发烫。

“这里我已经看了，除了那个锅里有些馒头，看你要不要。”肖韵娴娴熟地掀掉蒸笼盖，拿出两个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冲她轻轻一抛。

叶媛笨拙地接住，也不顾什么形象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可肚子还是空空的，正想要不要开口求她再给几个。

肖韵娴嘴角一勾，把整个盖子都拿掉，把身子往里挪了挪。

叶媛立刻领会，放开口吃起来，要是平时在紫薇峰，她是看不上这类食物的，不够细腻，有点磕喉咙。

吃饱后，叶媛才静下来仔细观察了肖韵娴的眉目，小小年纪却一看是个美人胚子，却不同与自己明媚中又有股英气。

“凤凰峰肖韵娴。”她淡淡道。

叶媛懵了一下，马上回过神，知道她在自报师门，急忙道：“紫薇峰叶媛。”

“啊！太好了，我还以为整个龙吟门就我一个女娃娃，你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吗？”叶媛拉着肖韵娴的手，可怜巴巴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跟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啊！”

“好处嘛，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和你分享。”叶媛开心地说道，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煞是可爱。

“此话当真。”语毕，飞快从叶媛头上抽走一支蝴蝶钗子，放在手中把玩。肖韵娴的身手敏捷，叶媛甚至没有看清她的手法，钗子就归她人了，想起自己不好好练功，不禁汗颜。

“这支就当见面礼，朋友。”

事后回到紫薇峰，叶媛特定向师兄弟打听了一些有关凤凰峰的情况。凤凰峰不同于其他峰，首座是上任掌门唯一的女弟子，也就是现任掌门天剑唯一的师妹，门下自然清一色是女弟子。叶媛听完，抱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去凤凰峰，却又暗暗庆幸在紫薇峰可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哼着小曲去找肖韵娴了。

那时，她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姐妹时光。肖韵娴告诉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钗子衣裳鞋子，没有吃过如此美味。她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只知道在她要饿死的时候，是师父一身白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那时一心想活，不顾一切去抓那一抹白。她被师父带回凤凰峰了！她很感激师父，视她如父如母……

“谢天谢地，小姐你终于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