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璋之梦——逝去

永禄十一年（公元一五六八年），今治之町，伊予国，日本四国岛

每次当璋子陷入梦境，她首先要弄清楚的就是当时的时间。美萩认得出这里是今治之町的宅邸，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已经有些老化了。

“果然，永禄十一年，这已经是当时的八年之后了。”这八年之中的美萩的记忆只是一些碎片，也是一些重要的东西，这就已经足够了。做的梦越多，璋子越觉得这是神的启示，她也就愈发不去想自己做这些梦的科学原因，或者是自己为什么能获得另一个人的记忆。

“母上。”一个小女孩跑进了美萩的房间。

“明香。”美萩将她抱住，名字也是顺口而出的。这个孩子是美萩和森浦长助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女儿。看着这个六岁女孩的面容，美萩感到心里非常温暖。

“母上，我已经听话睡过午觉了，我们继续读物语吧。”

“明香这么热爱学习，长大了以后，没准能成为像紫式部一样伟大的女作家呢。”鹤春说道。

“看看鹤春对你的评价多高啊，你可不要让父上和母上失望哦。”美萩说道，“来，今天读这一本吧。”美萩从房间的书柜中拿出一本《伊势物语》，美萩不知道这书柜上的书是谁买来的，当然，这些自然都不重要了。璋子在小的时候也受过良好的教育，那些书目的内容她也略知一二。长助在八年前写下的那首定情和歌就是出自这本《伊势物语》。

“单恋相思苦，悠悠思恋深。蚧虫附海藻，碎身亦自愿......”

“小姐啊，明香年纪还这么小，您让她读这些恋语和歌合适吗？”鹤春说道，美萩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小姐，这是您的姊上给您的信。”

“莺送来的信？”美萩当场打开了纸封，莺在上面写道：“秋月，希望你在今治过得还好。这封信我并不是在桑野城写给你的，而是在我们的家。你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来告诉你，父上的病重了，现在每天只能卧在床上不能起来。父亲和亲家还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他们都能盼望着你能回来，尤其是父亲，他很想再见你一面。八年过去了，父亲早就已经没有对你的愤怒了，有的只是担心和挂念。所以我也建议你回来一趟，如果可以的话带上明香。你没必要告诉父上和亲家你在哪里，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你过得很好。”

在这八年里，别人发生的事情美萩就记不太清了，她只是知道亲家又迎娶了一位侧室。而自己的姐姐莺姬则被父上嫁到了三好家，这也是大名长宗我部元亲的安排。姐姐现在生活在阿波南部的桑野城，竹田海也是驻守在那座城的家臣。

“美萩！”刚读完信，长助走了过来，美萩正好想找他商量返回江村山城一事，但是长助却开门见山的说了别的事，“我这里临时有一个任务，小西隆佐大人要我把一批货物送到平户去，因为别的船都出海了，所以他只能让我去一趟了。因为事情比较急，所以今晚赶在退潮的时候我就得出海。因为智天、隼人、达长他们也要跟我去，所以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我们最多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啊，那个，当然没问题，你要小心啊。”美萩说道。

“是啊，听说北九州那里正在闹海盗呢。有传言还说平户的治理者松浦家都已经被控制了呢。”鹤春说。

“那些只是谣言罢了，小西屋会派出护航舰的，所以我们的安全你们不用担心。”长助说，“这次，我给你带回来一条明国的玉坠，怎么样？”

“好啊，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平安归来。”美萩说道。

和明香道别后，长助便带着家丁离开了。这些年里作为商人的长助经常出海，但是这次带上了全部家丁还是第一次，也许小西屋老板这次布置的任务真的十分重要吧。平户之町位于九州岛的西北角，是日本和明国与朝鲜交易的枢纽，也有不少南蛮商人在那里。既然森浦说有老板小西隆佐另外派遣的护航舰队，那安全应该不成问题，所以美萩对长助的这次远航也没有太担心。

“鹤春，信的内容你看一下，明天早上，我要带着明香返回江村山城。”

“哦，原来是老爷病重了，您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他。需要我做什么吗？”

“如果我们都走了，这处宅邸就没人照料了，所以你要守好家。如果你自己不放心，就从隔壁的金石家那里叫一些家丁过来帮你。另外，你要帮我雇一辆马车。”美萩安排说。

数日之后，美萩一人带着明香回到了久违的江村山城。亲家一直把这里管理得很好。

“秋月，是你，你回来了。”亲家见到她之后非常激动，但只不过仅限于语言的激动。秋月一直没有爱过亲家。渐渐的，亲家也失去了以往自己对秋月的感情。

在和姐姐见面了之后，美萩直接带着明香前往了父亲的房间。父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个老人嘴微张以保持呼吸，目光呆滞的望着秋月，嘴里试图说着什么。

“父上，我回来了，我过得很好，我一直生活在伊予，我过得很好，请您不要担心了。来，明香，看看你的姥爷。父上，这是您的孙女，明香。”

亲政用尽力气把手抬起来，握住明香的手，他的眼中流出了一滴泪水。

“父上，女儿在八年前不辞而别，跟着森浦离开了家，我实在是对不起您，请您原谅。请您放心，我和莺会一直守护在您身边的。”

亲政的嘴角露出笑容，他环视着秋月、莺、明香和亲家以及他的侧室。这个老人已经很满足了，可能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自己的女儿秋月一面。在家人们

的哽咽中，老爹轻松的闭上自己的眼睛，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父上！父上！”

“父上的遗体已经整理好了，明香什么样？”莺问道，由于秋月的房间已经变成了亲家和侧室的房间，所以秋月只能先住在姐姐的房间里。

“我只是告诉她爷爷睡着了。没想到，这是我与父上的最后一面。”美萩说。

“无论我们到哪里，我们都是江村家的女儿。”莺说道。

“秋月。”亲家走了过来，“父上大人去世的消息我已经让人传到冈丰城了。明天，元亲大人以及父亲的朋友们会过来参加父上的葬礼，重俊大人也会过来，所以...所以我希望你明天一早就离开山城，如果让我的父亲发现你在这里，会很尴尬。”

“你怎么能连葬礼也不让秋月参加呢？”莺问道。

“不用说了，姊上。亲家的难处我明白，我明天一早就带着明香离开。”

“谢谢你，秋月。对了，父上大人离去了，这座城可能要被撤除。”亲家说。

“撤除江村山城？这件事你知道吗，莺？”

莺点了点头，然后亲家继续解释道：“这个地方并不是战略要地，所以元亲大人早就考虑撤除这里了，我们会搬到北边的上夜须城去。”

上夜须城是冈丰城的北大门，元亲此举也是为了日后能将上夜须城作为走出土佐，攻打北方白地城的基地。这座城是很早以前由已经于永禄六年去世的长宗我部家首席家老吉田孝赖修建的，也一直是他的居城。在他的弟弟吉田重俊被安排到浦户去发展当地经济并管理十市水军众的时候，这座城就没有人管理了。所以元亲和家老决定让江村亲家守卫着这座城。

江村家的一切记忆就这样从美萩的脑海中被抹去了，但至少亲家还能延续江村家的香火。但是估计她以后也不会再回到上夜须城了吧。

鹤春这些天的守家工作做得很好，今治之町的宅邸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但是，新的困扰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向美萩袭来。

“这已经是第二十天了，我们不能再这样等待了，我们得去打听打听长助究竟是怎么了。”在荫膳前，美萩突然说道，所谓荫膳，是指男子出门赴生死之难或不知归期的的时候，女子仍然要设立的膳食，以防夫君突然回来，无食物可享用。

“小姐，我都以为你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呢。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拜托邻居金石家去打听情况了。毕竟长助说自己最多十五天就能回来。”鹤春说道。第二天，金石家的家主亲自登门拜访。

“关于森浦长助的消息，我已经向小西屋的大老板小西隆佐打听过了，据说森浦在北九州壹歧岛附近遇到了海盗的埋伏，之后就没有消息了。隆佐先生怕您担心，就一直没有告知您此事，小西屋的救援队伍以及松浦家、龙造寺家甚至对马岛宗家的船队也一直在那片海域进行搜索，但是一直没有进展。”

“哦，天哪。”美萩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因为长助凶多吉少。

“九州的大名们就没有人管管这些海盗吗？”鹤春愤怒的说。

“九州的大名们也在互相征战。像松浦家这些小大名的实力则还不如海盗的实力，正是这战国乱世造就了盗匪的猖獗。”金石先生接着说，“但是请您不要放弃希望，这也是小西大人想传达给您的意思，因为我们并未找到大型的船只残骸，所以他们的船队也许只是被俘虏了。请您静候佳音。”说罢，金石便离去了。

“小姐，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但是您也听见金石先生说的了，长助大人还活着呢，凭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渡过难关的。”鹤春上前安慰美萩说道。

“但愿如此，让我们一起为长助祈祷吧。”美萩说。

这个梦境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实际上对于璋子来说也只是一晚上罢了。当璋子清晨从房间里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了。

“璋子，你醒了没有？我们得赶快准备了，今天可是迭泽的大日子。”本间佐助在璋子的房间门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