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近几天监舍内的气氛比较融洽,尤其是萍姐和文心情好了许多,一个是保住了命,另一个是见到了律师,都有盼头了,所以早晨唱晨歌时嗓子都扯得老高。每天早晨唱晨歌,除一开始集体合唱两首指定的歌《尊规守纪歌》和《犯罪教训永远要记牢》外,每天要挑选两名唱得不错的独唱两首歌,今天点名独唱的是勇勇和文,勇勇先唱了一首少年犯主题歌:
妈妈妈妈
儿今天叫一声妈
禁不住泪如雨下
高墙内春秋几度
妈妈呀你墙外可盼
泪水染白发
……
勇勇对妈妈的思念感染了每一个人,许多人都流了泪,然后文唱了一首《我思念故乡的小河》:
我思念故乡的小河
还有河边吱吱唱歌的水磨
我思念故乡的炊烟
还有小路上赶集的牛车
我思念故乡的明月
还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
噢--妈妈
如果你听到远方飘来的山歌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
文思念故乡的歌又勾起了大家的思乡情,全场只能听到文悠扬柔美的歌声,其他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这首歌触摸到了每个人内心那根叫真情的弦,整日的喧嚣打骂恶言秽语此时此刻已随空中的煤尘悄悄落下。纷繁的世界诱惑太多,把握不住的人就会在一刹那冲出跑道坠下山崖,而只有此时此刻,各自的灵魂才回归原本,得以沉思过往,重新寻找人生的方向,当然这里面有些人已永远失去了回头的机会,站在人生的尽头做最后的用留恋的目光回顾着他的一生。
上午送开水时间,柱子给了白雪一封信,是白雪小女儿写的信,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妈妈:
我无时不刻在想念您,不管您做了什么事情您都是我唯一的妈妈,我不懂大人的事,但深深地懂得妈妈的爱,以前都是妈妈在接送我上下学,都是妈妈在我的作业本上签字,没有妈妈的日子让我好孤单,妈妈不在家时我依然每天按时上下学,按时做作业,我依然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终于说服爸爸答应把这封信转给妈妈,希望妈妈早日回来。
保重,想你的丫丫。
白雪读着读着,手不停地在抖,泪水早已打湿信纸,她小心地将信折叠起来,装在她那件毛呢大衣的口袋里,她说因为这件毛呢大衣比较贵,一但她走了这件衣服一定会做为遗物送回孩子们手里,所以一直比较珍藏这件衣服,再冷的天也舍不得穿。上次白雪就让柱子暗中送进来一些五彩丝线,这时她从褥子底下拿出丝线开始在这件毛呢大衣的前胸绣起字来,白雪说写在纸上怕将来传不出去,把遗言绣在衣服上保存的更永久。白雪在毛呢大衣上绣下了如下几个大字:
宝宝贝贝丫丫妈妈永远爱你们
白雪的老公终于原谅了白雪,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白雪走上这条路,如果自己能给她一个好生活,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相信白雪是爱他的,有三个孩子做证。
自从白雪开始绣了几个字,监舍内刮起了一股刺绣风,燕儿在衣襟上绣了一百只燕子,桃子在自己垫脚脖子的棉垫上都用桃红丝线绣上了朵朵桃花。
这里要说明一下,脚脖子棉垫是囚室里特有的,是为了不让沉重的脚镣伤了脚踝和脚脖子而特意做的长条形的棉垫,把它裹在脚脖子上,然后把脚镣铁环套在其外边。平时她们都是把被子或褥子撕下一条,再把被褥里的棉花掏出些来做脚脖子棉垫,所以这里的被褥都是破的。
自从白雪接到女儿的信后,每个人都在努力和家人联系着,也许是文唱了那首思念故乡的歌的缘故,这几天几个人对家的思念如决堤的洪水,倾泄而出,无法阻挡。
随后,文让柱子联系老公捎来了儿子和家人的照片,是儿子五岁生日时的照片,文拿着照片让大家传看着,脸上漾着骄傲的神情。
“我儿子是班里个子最高的,也是跑得最快的。”文不停地夸着儿子。
“个子高就跑得快,腿比别人长嘛。”桃子说。
“那不一定,姚明跑得不见得快。”燕儿反驳道。
“你老公这么帅啊,一看就知道你们全家一定很幸福。”萍姐羡慕地说。
燕儿看到文儿子的照片,也非常思念自己只有一周岁的小女儿,于是也让柱和家里联系,把女儿的照片送了进来。看着照片上燕儿小女儿胖乎乎的小脸,大伙又免不了一番赞叹。
到现在为止,只有桃子和家人没有任何联系,她很落没地一言不发。
一天下午,赵警官抱着一床被子来到栅栏外,叫道:
“桃子!”
桃子闻讯赶紧出来,她紧张地看着警官,以为二审要开庭了,不想警官把怀里的被子给了她,说:
“你妈妈来过了,这是她给你拿的被子,二审开庭她会旁听的。”
前文说过如果是正当理由,都可以请警官帮助和家属联系,家属也可以通过警官把一些日常用品送进来。如果是涉及到案情的口信或不允许带进来的违禁品,就只有通过柱子走私进来了。当然柱子也不是什么话也敢传,什么东西也敢带进来,不出事为前提,比如纸笔、化妆品、纸烟、针线这些东西,虽是违禁品但不是很危险,可以偷偷带进来,柱子也是受监视的服刑犯,他的上线当然还是某位穿制服的,只不过为柱子这里提供的是有偿服务。
桃子抱着妈妈给她送的被子,爬在床上把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开始抽泣着,在这里住了半年时间了,第一次有了家人的音讯。桃子不停地哭着,连晚饭都没吃。晚饭后大家都安慰桃子,但仍旧不能让她停止哭泣。
晚上大家洗了脚上床躺下了,桃子还在低声哭泣。
“行了,会哭坏身子的。”文又劝着桃子。
“别哭了,桃子姐。”燕儿也在说。
好像是越劝越糟糕了,桃子的哭声从断断续续的抽泣变成蚊子叫的声音,又从蚊子叫变成呜呜的声音,随着夜的深入,桃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别嚎了,你妈死了啊,哭丧似的。”白雪终于忍不住了,冲桃子喊叫着。
干脆,桃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大家都困了,桃子的哭声让人心烦意乱。文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强迫自己入睡,燕儿则从床上爬起来蹲在了厕所里,又闹肚子了。萍姐也很烦,但萍姐一向大度,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想心思,把桃子的哭声当成了伴奏了。大家谁也没有发现白雪什么时候下了床,并且谁也没有注意水流的声音,文在蒙在被子里以为是燕儿接水冲厕所,所以就没理会。就在这时,只听哗的一声,然后是啊!——的一声尖叫,萍姐扭头看到白雪把满满一脸盆冷水浇在桃子身上,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又是第二盆,第三盆……
“住手!你干什么?”萍姐穿着三角内裤猛地跳下地夺过了白雪手中的脸盆。
桃子抱着湿漉漉的被子浑身淌着水一动不动地继续哭着,只是声音真的变成哭丧了,凄惨的很,真是服了她了。
文在被子里一下子感觉被子变得很重,继而是很冰凉,接着水就渗进来了,她一下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看到整个通铺已变成水床。
除了桃子还在哭,其他几个人都穿一件三角内裤站在地上,因为换洗的衣服和被褥全湿透了。这里面是没有枕头的,每个人都把自己带进来的仅有的几件衣服叠在一起,当作枕头垫在脑袋下面,这下好了,全湿了。
“白雪你疯了,明天让咱们穿什么,这么冷的天。”萍姐责备着白雪。
“都愿这个死鬼。”白雪说着用手狠拍了一下仍然爬在水床上的桃子。
“为什么不让我哭,为什么?!”不是白雪疯了是桃子疯了,她抱起那床湿被子向白雪砸过来。
天下大乱,白雪和桃子这两个拖着脚镣的人又撕打在一起。
“别打了,要不叫警察了!”萍姐朝两个人吼着,这时她不得不履行宿舍长的职责了。
“咣铛!”铁栅栏门被打开了,接着监舍门也被打开了,进来两个武警和一个警察。
“为什么都不穿裤子?”警官励声问道。
“报告领导!衣服都湿了,没穿的!”
结果是桃子和白雪都被关禁闭。这下好了,屋里可以消停一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