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临终前的嘱托

王晨宇把严瑾送到电梯间，目送严瑾上了电梯，这才回身返回家里。他见陈默还在收拾餐桌，就阻止说：“哎呀，不是叫你不要动，等我来收拾的嘛！快放下，陪乐乐玩去，我来洗碗收拾！”

陈默停住手，说：“我好久都没有做饭了，今天做的几个菜，色香味都不行，感觉技术退了步！那个小炒肉盐多了，排骨藕汤还没有熬到位。”陈默向来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这么长时间没有进厨房，感觉自己手生了，内心有点歉疚。

王晨宇说：“你看你，这又不是开饭店，自己人吃个饭，还把你操心的！你没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啊？！不要用五星级大饭店厨师长的水平来要求自己嘛！”

“我知道，你们是使劲吃屎照顾我的情绪。你没见严瑾吃得都不香，米饭才吃了小半碗！”

“那是她在减肥！”

“乱说，她减什么肥？人家又不肥！”

王晨宇就问乐乐说：“乐乐，你说妈妈今天做的菜好吃吗？”

乐乐说：“好吃，太好吃了！”

陈默开心地说：“好，只要我的乐乐喜欢吃，妈妈天天做给你吃！”

陈默说完，忽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袭来。她咳得直不起腰，手捂着胸口，胸腔里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

王晨宇急忙住手，过来为陈默拍打后背。

陈默的体重已经下降了近二十斤。一米六二的个子，现在只剩下九十来斤。

王晨宇拍了一阵，见陈默没有好转，于是弯腰轻轻地抱起陈默，来到卧室，放到床上，又倒了一杯温水，让陈默吃了止咳药。

王晨宇问陈默：“你没事吧？”

陈默说：“没事！”

乐乐跟着王晨宇来到陈默床边，歪着头，问陈默：“妈妈，妈妈，你疼吗？”

陈默摇摇手，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她强忍住咳嗽，说：“乐乐乖，妈妈不疼！”

其实，陈默的胸腔里隐隐地作痛。有时半夜还会被疼痛折磨醒来。她刚说完不痛，胸腔里的疼痛就如大浪涌来一般，一下子淹没了她的全部感官。陈默不由地大声哼了一声。

陈默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脸色蜡黄，精神萎靡。王晨宇见状，伸手摸了一下陈默的额头，发现陈默正在高烧。王晨宇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甩了甩，将体温计夹在陈默的腋下。

陈默的体温高烧到了40.8度。王晨宇紧张地说：“不行，我们得去医院！”

陈默仍然摆手制止。她很虚弱地说道：“不用！我喝水，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王晨宇有点犹豫。

陈默看了乐乐一眼，说：“乐乐洗澡，早点睡！”

乐乐撒娇说：“我要妈妈洗澡澡！”

王晨宇对乐乐说：“妈妈生病了，爸爸给你洗。等妈妈病好了，妈妈再给乐乐洗！”

乐乐乖巧地说：“妈妈，你快点好嘛！我不要妈妈生病！”

王晨宇心酸地说：“妈妈会好的！爸爸带乐乐去洗澡澡。让妈妈休息一会！”

王晨宇带乐乐在洗手间洗澡出来，把乐乐放在沙发上，帮他穿好内衣，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外套。他没有听到陈默的咳嗽声，就对乐乐说：“乐乐，快喊一声妈妈！看妈妈是不是睡着了？”

乐乐用稚嫩的嗓音喊道：“妈妈，我们洗完澡澡啦！”

卧室里没有回应。

王晨宇接着喊了一声：“陈默！”

还是没有回答。

王晨宇预感到不妙，慌忙跑到卧室，只见陈默头歪在床头，已经人事不省。

王晨宇掐着陈默的人中，呼喊着陈默的名字。陈默还是没有反应。王晨宇赶紧拨打了120电话。趁救护车还没有来的这个空档，王晨宇敲开了隔壁邻居的门，将乐乐托付在邻居家。

救护车拉着陈默和王晨宇来到了医院。医生紧急抢救，第二天，陈默才悠悠醒来。

陈默戴着呼吸器，身上沾粘着各种线管，手臂上打着点滴，下身还插着导尿管。整个身子被绑在病床上。她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使劲回忆，终于想起了昨晚自己昏迷之前的情形。她知道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想找到王晨宇的身影。可是，她身处ICU病房，家属是不能进来的。王晨宇其实离她很近——他一整夜都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在靠墙的塑料椅子上，等着陈默醒来。

早晨，王晨宇再次透过玻璃窗查看陈默的情况。一个护士从ICU病室里出来，问王晨宇：“你是病人家属？”

王晨宇说：“是！病人情况怎样？她醒了吗？”

护士说：“醒来了！医生让我通知你，等点滴打完，就转到普通病室。你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办完住院手续，王晨宇和护士一起，将陈默转运到普通病室。

陈默不能说话，只是用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晨宇。王晨宇凑到陈默跟前，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地问：“宝贝，你想说什么呀？”

陈默在王晨宇手心写了个“乐”字。

王晨宇明白了。他说：“你放心吧。乐乐昨晚在邻居家，刚打电话问过了，小家伙正在吃早餐哩。”

陈默放心了。她闭上眼睛，歇息了一阵。又睁开眼睛，还想说什么。王晨宇制止道：“宝贝，别操心了，你安心养病。家里的事还有我哩！乖，好好休息！”

陈默听话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上午九点，王晨宇接到了严瑾的电话。他将陈默住院的事情告诉了严瑾，并请她抽空去关照一下乐乐。

严瑾放下电话，直奔王晨宇家，在邻居家接到乐乐，然后带着乐乐来到医院。

乐乐见到王晨宇，问：“爸爸，妈妈好了吗？”

王晨宇带着乐乐来到陈默的病床前。陈默伸手摸着乐乐的头顶，眼角流下了泪水。

乐乐用纸巾帮妈妈擦着眼泪，说：“妈妈乖，别哭！乐乐不调皮！”

严瑾见状，对胡子拉碴、满面倦容的王晨宇说：“王老师，你先回家洗漱吧，我和乐乐陪着陈老师！你去吃点东西！”

王晨宇不忍离开。陈默在病床上对王晨宇挥手示意，也是让他赶紧回家。

王晨宇对严瑾说：“小瑾，你注意药瓶，记得让护士及时更换。一会儿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你问问医生，有没有特效药，进口药。他们医院要是没有，我们自己来想办法。还有，你再问问，有没有单人间的病房。最好能有陪护床的，空调、电视、冷热水、洗手间，可以洗澡。还有啊，让他们帮忙请个护工。订餐的事你也问问。”

王晨宇叮嘱了严瑾一大篇。严瑾微笑道：“你放心去就是了，我一条条帮你落实还不行吗？”

王晨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他又有点不放心，回转身，来到陈默的病床前，将盖在陈默身上的被子两边都掖了掖。王晨宇趴在陈默耳边耳语道：“宝贝，我去洗漱，再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你不要着急，啊？”

严瑾见王晨宇和陈默说悄悄话，就带着乐乐出门，来到走廊上。

王晨宇走后不久，医生查房来到陈默的病房。严瑾按照王晨宇的嘱咐，问了医生很多问题。医生最后对严瑾说：“你妈一会儿要做几个检查，等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拿单子。嗯，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严瑾刚想解释说自己不是病人的女儿，医生就带着一帮身穿白大褂的学生走了。

严瑾本想等王晨宇回来了，让他去找医生。但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十点半，王晨宇还没有到。她估计又是堵车。

严瑾对乐乐说：“乐乐，阿姨要去医生办公室，你在这里陪妈妈好不好？”

乐乐说：“我也要去！”

严瑾吓唬道：“医生那里要打针哦，你不是怕打针吗？”

乐乐果然被吓倒。他说：“那好吧，我不去！严阿姨，你要快点回来！”

严瑾来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说：“你妈的病情只是暂时得到了缓解。上午再去做个胸透和脑部的CT扫描。”

严瑾懒得跟医生解释自己和陈默的关系。她问道：“医生，病人病情到底怎么样？”

医生看了严瑾一眼，大约是对严瑾在话语里称呼陈默为病人有点诧异。他说：“我建议你们有什么话，有什么需要问的事情，抓紧时间吧！如果病人再次昏迷，恐怕很难再醒来！”

严瑾拿了检验单，站起身说：“谢谢大夫！我纠正一下您的判断，我不是病人的女儿！”

不一会儿，王晨宇赶来了。在护工的帮忙下，大家一起用推车将陈默送到门诊大楼去检查。陈默只能躺在床上。大家推着病床进出电梯，在两个大楼之间来回转运，整整折腾到中午十二点过。

王晨宇在医院陪护，乐乐只好跟着严瑾。

过了两天，王晨宇打电话说：“小瑾，陈老师现在感觉好多了，她想看看乐乐。你有空吗？”

严瑾说：“好的，我下午带乐乐过来！”

严瑾带着乐乐下午来到医院的时候，陈默已经摘掉了氧气面罩，身后垫着两个枕头，靠在床头上。见到严瑾，陈默虚弱地说：“严瑾，谢谢你！”

严瑾说：“陈老师，您快别这么说！您好好养病，这不算啥事！”

陈默亲热地搂着乐乐，问：“乐乐，喜欢严阿姨吗？”

乐乐一个劲点头，说：“好喜欢呀！妈妈，妈妈，我跟你说，严阿姨家里好多好好玩的玩具！有个熊熊，好大呀，比我还高！她家的电脑上好多游戏！还有好多动画片！”

这几天，严瑾对乐乐有点宠溺。她没办法送他上幼儿园。白天上班事情多，只得让黄敏敏等几个年轻人，谁没事就带他在办公室里看看卡通，打打游戏。晚上，严瑾就将乐乐带到自己家，一般就是带他读一首唐诗，然后就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陈默见乐乐小嘴说个不停，也很开心。她又对严瑾说：“小严，你费心了！”

严瑾说：“我也没经验，不会带小朋友。”

陈默问：“小严，宇哥是不是跟你说，我要找你？”

严瑾很含混地回答说：“我接到电话，赶紧带着乐乐就来了！”

陈默对王晨宇说：“宇哥，你带乐乐出去玩一会，我和小严说几句话。”

王晨宇带着乐乐出了门。

陈默开始说话：“小严，我们俩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你是个善良、热心、有能力的女孩。宇哥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我们俩都特别关心你。本想在我走之前能够参加你的婚礼。谁知道啊，出了这么档子事！我的病我知道，我等不到你男朋友回来了。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宇哥。是我不能生育，没给宇哥留下个孩子。我领养乐乐，也是怕我走后，你宇哥老了，会寂寞，会孤独。我也没料到，我的病会这么严重。走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说。”说着，陈默又开始咳嗽。

严瑾倒了一杯水，对陈默说：“陈老师，您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陈默喝了几口水，说：“乐乐这孩子，很聪明，也乖巧。我真舍不得离开他！我想恳求你，给她当干妈，等我走了，他还有个妈妈疼他爱他，有个人还可以喊妈妈。你愿意吗？”

严瑾自己还没有结婚，按说肯定不习惯有人喊自己妈妈。但在一个即将离世的人面前，严瑾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她点头回答说：“行！只要陈老师看得起我，我愿意给乐乐当干妈！”

陈默身子不能动弹，她抓着严瑾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流着眼泪说：“谢谢你！”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一口痰憋在气管，又昏了过去。

严瑾赶紧按下呼救按钮，医生和护士很快来到了病房。

严瑾和王晨宇站在走廊上，等待着医生的抢救。

陈默再也没有醒过来。

办完陈默的丧事，王晨宇这才顾上问严瑾：“小瑾，陈老师临终前给你说什么了啊？”

严瑾说：“陈老师让我给乐乐当妈妈！”严瑾有意去掉了那个“干”字。

王晨宇急赤白脸地说：“这个陈默，怎么，怎么这么说呀！”

严瑾回答说：“你干嘛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家说说还不行呀？你急什么呀？”

王晨宇说：“这个陈默，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严瑾说：“陈老师还在天上看着我们哩，你干嘛骂她呀？！再说，乐乐没有一个妈，能行吗？宇哥，你不要想多了，我就当乐乐名义上的妈妈。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