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景绣年华（九）

果不其然，在差不多夜半四更天的时候，侍卫押着一个极其眼生的侍女来到了祁渊的殿中。

我微微勾唇，慢慢的走向那个侍女。

“说，是谁指使你半夜在我的房间里燃麝香的？”我厉声问道。身边的祁渊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是没想到有人敢做这种事情。

侍女面对着我和祁渊显得很害怕，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连牙齿都在打哆嗦。

“怎么？燃香的时候什么都不怕，现在就知道怕了？”我继续厉声问道。

跪在地上的侍女没有看到屏风后面的人，她颤颤巍巍的说出了雨儿的名字，然后一个劲的求饶。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为难这个小婢女的，只是她做错什么不好，偏偏就犯了谋害皇家子嗣的罪，我耸耸肩，然后看向祁渊。

“原本只是丫头们小打小闹，我不想闹大的，只是不成想现在不得不闹大了。”我淡淡的开口道。屏风后的雨儿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竟是不顾满脸的伤爬了起来连声喊冤枉。

“殿下，这些都是她设的局，她容不下我，是她冤枉我的啊！”她吼得撕心裂肺，费力的从床上挣扎起来，爬到了我和祁渊的旁边。

她脸上的伤痕已经被她的动作牵连得流出了血，染红了裹在她脸上的纱布。

祁渊显然是很厌恶她的，祁渊一脚蹬开了她伸过来拉他衣摆的手，然后命令侍卫把雨儿和那个燃香的侍女带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打了个哈欠，经过这么一闹确实还是很累的，我装作没看见祁渊紧盯着我的眼神，打着哈哈准备回院子去。毕竟刚才祁渊那般不相信我我的心里还是听不舒服的。

不曾想我刚走了几步，就被祁渊从后面紧紧的抱住，再也移不开半步。

“你怎么什么都不与我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听到祁渊的这句话，饶是我心里有再大的火气，都已经没有了想要发泄的欲望，我抬手抚上祁渊的手背，喉头一梗，竟是觉得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都化成了无尽的心酸。

我在祁渊的面前哭了，他一边笑着给我擦眼泪一边说我像个孩子。我其实是很想做个孩子的，没有什么烦恼，可以安安心心的在他的庇护下享受我想要的幸福。

许是和肚子里的孩子心意相通，我完全打消了报仇的念头，安安心心的在东宫养胎，两三个月过去，我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隆起，祁渊像以往那样每日都来陪我，有时候会轻轻的抚着我的肚子，跟我讲着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之类的。

我安稳的过着我养胎的日子，唯一让我不安稳的只有一件事，雨儿在天牢里畏罪自杀了。

谋害皇家子嗣不是小事，雨儿被关在天牢择日处斩，说得好听一点是关着，实际上就是所有酷刑都得给她过一遍，许是因为受不了那些酷刑，所以便自杀了吧。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祁渊正在喂我喝补汤。我砸吧砸吧嘴巴。“你们家的酷刑还真是厉害，都能把人逼死。”

祁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恢复正常。“这个事情恐怕有点不简单。”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这些时他对我都是温柔似水的，很少这般严肃，我也瞬间感到有些不妙，转头同样严肃的看着他。

“听狱卒说，那女人自杀前一天，景贵妃派人去过天牢。”祁渊开口说道。

我的瞳孔瞬间缩紧，景贵妃？

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但又不敢确定，如果雨儿的死和景贵妃有关，那想害我孩子的绝对不只是雨儿。

“怎么了？”祁渊问道。

我摆摆手，并没有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他。毕竟这是我和景贵妃的恩怨，我不想将祁渊牵扯进来。

我并没有顾忌什么，趁祁渊一个不注意，偷偷的就往景贵妃的宫里跑去。

而我如果知道这次冲动会让我失去所有，那我一定会三思而后行，而不是冒冒失失的就走进了景贵妃给我下的套。

见到景贵妃的时候，她正悠闲的在宫里剪花，看到我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又恢复了往常的那般笑颜如花。

“太子妃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她微笑着问道。

我挥手将身边的所有人都屏退，她看见我这动作，并没有什么情绪，依旧满不在乎的慢悠悠的剪着花。

“今日来找我，你可是知道雨儿背后的人是我了？”她唇角露出一个让我厌恶的笑，不过她的坦白确实是吓到了我。

我早就应该想到，雨儿只是一个小婢女，而且是我带进宫的，就算她有勾引祁渊的胆子，也绝对没有害我孩子的胆子。

“那你是不是也该知道，害我孩子是什么样的下场。”我声音瞬间凌厉，看着她的眼神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千刀万剐。

她听到我这话，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竟是哈哈的笑出了声，一直笑到我脸上的凌厉变成了疑惑，她才停下来。

“景绣，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皇上会因为这个事情而致我于死地吗？”她笑着走向我，眼神一直停留在我的肚子上。

“你什么意思？”我厉声问道。

她确实像看戏似的绕着我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开口。“皇上是喜欢你，确实也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太子妃，要怪只能怪你太善妒，你眼里容不得别人，你的婢女与太子已有夫妻之实，但你却死活不松口让那婢女入东宫。你可知道，皇上最看不惯的，就是眼里不能容人的人。”

我胸口有一阵莫名的气，雨儿和祁渊搞在一起，受委屈的人是我，怎么到了最后反而像是我委屈了雨儿？

看到景贵妃面上那让我讨厌的笑，我想着这应该是景贵妃在故意说话气我。虽然这样宽慰自己，但我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甘心和说不清的难受。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呢？”我反击她。我心里不好受了自然我也不会让她的心里好受。

这话显然刺激到了她，她脸上为我有些怒气。“景绣，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自然是从来没有忘记我景家儿女的身份，倒是你啊，好像是你忘了你的身份吧？”我微微勾起嘴角，我知道这是景贵妃的痛处，越是她的痛处我就越要去揭，看着她曾经的伤口在我面前被我一点点的撕扯得鲜血淋漓，我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

“景绣！”她已经被我激怒，奈何如今我肚子里怀着龙孙，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只是一双丹凤眼狠狠的瞪着我像是要把我凌迟处死一般。

“逞得了口舌之快有什么用，景绣，别以为你坏着龙孙就万事大吉，皇上要除掉你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救不了你。”景贵妃说完便迈着莲步回屋了。而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久久不能回神。

我想起了前些时日皇上见到我的时候的神情，他的眼神中有慈爱，也有宠溺。我不知道那宠溺是因为他将我这个儿媳当做了女儿看待，还是因为我这张长得与那位故人有些相似的脸。

那把琴，我自然是见过的，我记得那是那位故人最爱的琴，她爱琴，自然也爱弹琴。每次听到她的琴声，就像在炎炎夏日游走于清凉的泉水中，所有的烦闷与痛苦都会散开。

我跌跌撞撞的走着，心中泛着抹不去的酸涩。

皇上待我那般亲近，我以为他是喜爱我的，就算我没有这张脸，他也会因着我这直爽的性子喜爱我的，他会理解我容不下别人跟我分享祁渊的这种心情，他会知道我对他打心底里的尊敬，那是由仇恨转化而来的尊敬啊。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在我心底积蓄了数年的恨仿佛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他是皇上，是这天下的主人。万千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心情好的时候对我笑笑，我便天真的以为他是打心底里的喜爱我。他会关切我的身体状况，我以为那是因为他将我当做了家人。

许是太久没有感到家的温暖，我竟是傻到了这种程度。

君主是没有心的，君主怎么可能有心呢。

如果他有心，他怎么会派人杀了他爱的人。

如果他有心，他怎么会毁掉心爱之人的家。

如果他有心，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真心的可贵。

我竟有些想笑，我想笑自己有眼无珠，笑自己认贼作父。

景贵妃的一段话，似乎把曾经我已经忘记的仇恨全部都激发了出来，我开始恨那个在位者，狠狠地恨他。

我早已没有余力去考虑会将祁渊置于何地，也未想过会将我肚子里的孩子置于何地。我只想见到他，只想亲口问问他，他的心到底去哪里了，只想亲手将刀子插进他的胸口，看看那颗心是不是早就已经不在了。

带着那样的冲动，我将匕首掩在了袖中，脚步蹒跚的向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