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言深
“云萱，过来坐。”陆朝宗先摆了摆手示意陆云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你母亲可有告知你我让你过来所为何事？”待嫡女坐下后陆朝宗率先一步开口，惯于执掌大权的他，主动掌握了这次谈话的主控权。
“女儿不知，红菱只是奉母亲之命前来传话，并未与女儿说是什么缘故，可是父亲有话要吩咐女儿。”陆云萱微微一笑，对于陆朝宗的询问应对得体，并不怯场，目光坦然的看着陆朝宗。
一时间，父女二人面面相觑，书房内静谧的落针可闻，这对狡猾的父女都没有开口，只是不漏痕迹的暗自打量着彼此，评估着对方的能力。
真真是不得了啊，一个多年以来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掩去锋芒、事事藏拙、喜怒间皆不漏声色的女儿，若说是没有充足的智慧，极度的隐忍绝不可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连他这样善于揣摩人心的老手都被糊弄了过去，若不是皇上有意赐婚，怕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晓得，自己竟有如此聪慧的一个女儿，只是如今看来这孩子心性过烈又智慧过人，与他乐安侯府未必是好事。
陆朝宗叹了口气，温声说到，“云萱，咱们父女二人很少谈心，且不说今日我欲嘱托你之事，单说那次三月三春宴，我看出了你有能力，也有足够的胆识，但是你对于两位姨娘和自己庶出的姐妹却不够友善，这次春宴，你足够出彩，却也过于冷情。你对雨薇母女太狠了，这件事，是她们娘俩有错在先，她不该挑衅你作为正式嫡女的身份。但是你却利用太皇太后给了她们母女一记最响亮的巴掌，甚至出动了宫里的教养嬷嬷，让她重新学规矩。我想，对雨薇来说这次的教训足够了。你可认同我的观点？”
陆云萱没有否认，更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面上带着些许得体的微笑，坦然无惧道，“父亲如此说，女儿实在愧不敢当，出彩我算不上，论容貌气质哪里及得上咱们府里的两位姐姐，论心狠，更是冤枉，但女儿窃以为此事结果正是父亲您想看到的，女儿愚钝，尚且看的清楚我们姐妹两个的婚事怎么来的，更何况处事精明，看事透彻的父亲您呢？恕女儿多嘴，她的手伸的太长了。再则，我母亲贵为正室夫人，她却暗示那两个姨娘一起进宫朝拜，试问把我母亲的尊严放在何处？而父亲您却默许这件事情的发生不去阻止，所谓何意？”
“我那天身着月白色襦裙是有意为之不假，可是那一身的红裳却也不是我让她穿的，至于阻止，以我们的关系来说，父亲认为有那个必要吗？还是您认为当别人扇了我右脸时，我应该再把另外半张脸也递过去让她打，父亲您觉得我像是那种圣人吗？即使退一步说，雨薇穿那一身僭越的服饰，雪涵可是没有，反而如我一般选择了低调的月牙白色，由此可见您的二女儿可不是那糊涂人，那么您猜雪涵可有阻止过呢？若是没有，足以可见也是心思叵测，若是有，只能说您教养出来的大女儿实在是太过狂妄了，连亲近到这种地步姐妹的话都听不进去，我说了又有何用呢？”陆云萱说完闭口不言，且看她爹如何反应。
其实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没说，那日快到御花园时，她是有刻意放缓了步调，但若是那夏氏母女不是那么狂妄，最多是平行，哪里能越得过她去，更遑论那天她已经几次强调过嫡庶尊卑了，这样的情况下还往上赶，不是她陆云萱谋划的好，只能说是她们自己找死。
这么重要的春宴，她平阳外祖母又怎么会不参加，而平阳大长公主的脾气她还是清楚的，最看不得这种事，加上她的女儿早逝，很是疼爱自己胞妹的女儿，她这个外孙女自然也被她放在心上，更何况如此狂妄的妾室何尝不是在提醒她宫中的那位起了觊觎之心的贵妃娘娘呢？
搅动了平阳大长公主的脾气，之后的事还会不向着她策划的方向发展吗？
“她？什么叫做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道吗？难道也要我为你请教养嬷嬷吗？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这心中有怨气，且对我们不满，我说的可对？”陆朝宗的这一段话，虽然内容惊人却稀奇的没有什么高低起伏，似乎只是在就事论事。
陆云萱微微摇了摇臻首，“她是谁？咱们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说出来总是不合适的，不是吗？至于您说的怨气？是指您常年的出征，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的怨气？还是任由我被您的庶女欺负，却毫不干涉的怨气呢？前一条我不是很介意，你在与不在对我的生活毫无影响，第二条，我无所谓，以前是没有必要，今后她若欺我，我自会加倍还回去。所以爹爹您说的怨气，女儿是真的不明白了。”
“不介意，没有怨气？既然什么都不介意，你弄出那么大阵仗？”陆朝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任谁听到这种悖逆之言也得怒发冲冠吧！
“那父亲是认为我是不该心怀怨气呢？还是不该毫不介意？”陆云萱丝毫不畏惧陆朝宗的反应，反声追问，“如果父亲您希望咱们这座侯府内，嫡女与庶出能和平共处，互助互爱，你和那些妾室是不是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而不是让那些个妾室庶女来侮辱我和母亲？你觉得请个教养嬷嬷就够吗？我这么多年来受得委屈您绝口不提，她陆雨薇只是被幽禁教训几日，您就觉得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可见这心若是偏起来，自然是没有边的。”
陆云萱顿了顿继续说，“您总说一视同仁，如果您真能让我们一视同仁我倒是谢天谢地了，这侯府之中拜高踩低的事何曾少过，母亲虽是掌管着整个后院，总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你知道我受过多少欺辱吗？”陆云萱正说着就泣不成声，却强自保持着镇静直视着陆朝宗，她也是女儿，虽两世为人，但上辈子身为遗腹女的她自幼就羡慕那些有父亲的孩子，因缘际会重活一世的她对于父亲自是心怀向往的，可惜她陆云萱注定得不到父亲的爱。
陆朝宗被她追问的哑口无言，看到她那双似乎蕴藏着心伤又强自镇定的双眸，心中竟然有一种自己错过了良多，有些遗憾悲伤的感觉，以至于陆朝宗轻轻叹息，“云萱，我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你还是因此怨恨与我的对吗？”
“那都已经过去了，最需要你时你不在，现在也就真的无所谓了，我会在圣上旨意下来时嫁给太子的，你做到你的诺言就好了，至于母亲，如果你对她还有半点怜惜就对她好一点吧，她不是你观赏的玩物，也不是这个府里的摆设，她也有血有泪有感情的。”陆云萱收了收自己的情感，用一种冷静的态度面对她曾经憧憬过的父亲。
陆朝宗叹息一声，明白有些东西他可能是真的错过了，“你母亲的事不用你挂心，不管将来侯府的世子是谁，这嫡母的位置只会是你的母亲的，她是个好女人，值得这些尊荣。至于今日命你过来，乃是因为太皇太后她有意让你入宫陪伴她老人家，归期不定，你母亲也已经知晓了，入宫以后贵人多，我不希望在看到春宴那样的事情，明白吗？”
“我明白了。”陆云萱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给了她爹一个有些高深莫测的表情。
明白？你明白有什么用？你倒是给我保证一下啊，你现在就是个危险物，老子把你送进宫，可不是让你去给老子闯祸的！！
迫不得已之下陆朝宗只好亲自开口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咳，你姑姑华贵妃脾气有些不好，但毕竟她身居高位，也是你的长辈，若是她有为难你的地方，你就忍她一忍，万万不要起什么冲突。”
“父亲，您放心吧，女儿的性子还是不错的，轻易不会主动招惹谁的。”陆云萱微微颔首，却不给陆朝宗肯定的答复。
陆朝宗揉了揉眉头，有些头痛，“云萱，你的心中颇有谋略，但我希望你能谨慎行事。你不招惹谁，那要是招惹了你，莫非你还准备不依不饶了吗？”
“父亲，圣人曾经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女儿深以为然，这样吧，入宫以后，若是有人招惹我，小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大事嘛，我只能跟你保证尽量不把事情给闹大，您意下如何？”
陆朝宗虽还不太满意，可也知道这已经就是她的底线了，在说下去，也是白说，所以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然诚不欺我。
遂叹了一口长气，尽量露出微笑，和蔼的说，“如此甚好，你能这样想为父很高兴，宫中生活不易，定要照顾好你自己，你母亲那里应该也有话要交代你，去你母亲那里吧。”
陆云萱听了这话，蓦然间打了一个寒颤，竟觉得此处阴风阵阵的，她那个一向偏心，视她为无物的亲爹居然会出言关心自己，我的天啊，她爹不会被人调包了吧？还是被谁给穿了？太惊悚了！她得去找她亲爱的娘亲压压惊去，一边想着一边朝门外走去，若不是长期的礼仪教育，突闻此言怕是要失礼了。
话说云萱感到了不适应，那陆朝宗陆侯爷是怎么想的呢？
陆朝宗摸了摸下巴，心中暗暗感叹，女儿就是女儿，还是很感性的吗！偶尔温情一下就感动的不能自已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多关心一下才是，毕竟父女没有隔夜仇嘛！
所以说，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这一对父女也是个中极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