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朱温降唐
王重荣的丸球所停在的草窠,有许多杂草密布,他的第二杆挥击,竟未能将丸球从草窠中击打出来;而朱温却不慌不忙的取来撺棒,轻轻一击,只见丸球滴溜溜顺着草势向前滚动,直向穴窝而去,最终,丸球停在了离穴窝不足半步的地方。胜负至此已分,朱温的随从眼见此景,禁不住欢声雷动。
李克用端坐在大帐中,焦急地等待着同州城内的王重荣被杀的消息传回来——
七天前,他用朱温的降兵诈开了长安城门,不费吹灰之力光复了长安。不料屁股还没坐热,黄巢引领着大军就从潼关杀了个回马枪,弄得他是白忙活一场,什么好处都没得着,只能灰头土脸地又从长安撤了出来。
对于李克用来说,出回兵不捞点战利品没法跟属下交代——兄弟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跟你打打杀杀,还不是希望能从中捞点油水?这场赢得轻松输得糊涂的仗打得确实有点憋屈,因此,当他率领着大军从长安撤出时,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就盯上了同州城里的朱温——老虎没打着,逮之兔子打打牙祭又有何妨?于是,李克用大手一挥,他的部队掉头直奔同州——跟在敬翔与葛从周的败军之后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同州城下。
敬翔与葛从周此刻是追悔莫及,二人不察之下,竟被李克用以降兵诈开城门,继而丢失了整座长安城。一场混战下来,他们好不容易从包围圈中杀出,由张氏兄弟护卫着离开长安,赶奔同州。一路之上,敬翔数次欲拔剑自刎,都被葛从周及时拦下,他觉得自己愧对朱温的信任,导致整场战局失利。更为糟糕的是,长安的陷落,意味着大齐政权岌岌可危——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就在李克用杀进长安不到两个时辰的光景,黄巢已经重新夺回了长安,将李克用又赶了出来。
敬翔与葛从周并张氏兄弟引着残兵败将退回同州后,朱温与他们抱头痛哭一场,感叹战场时局瞬息多变,眼见大好形势转瞬葬送地干干净净。然而,还没等他们哭完,城上守卫便即刻来报,同州城东眼见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向这里赶来。众人闻言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之下,都失了主意。
紧急关头,还是朱温勉定心神,“众位,我等此刻已无退路。与其在此处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冲杀出去,杀个痛快。”
众武将闻言轰然称诺,各提刀兵,便要出城厮杀。
“慢。”敬翔拦住了众人,“将军,且不可意气用事啊。”
众人被敬翔一阻,不由得都回头驻足,等待敬翔的下文。
“我来问你,来者的旗号可看清了?”敬翔不理众人追问的目光,先问前来报信的兵卒。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再探。”
“遵命。”
打发了兵卒,敬翔对众人说:“诸位,长安与同州,孰轻孰重?”
“同州怎可与长安同日而语?”
“然则会是谁的部队弃长安不顾而看上同州呢?”
众人为之语塞。
“来人即使从东面而来,无非两支部队,一则乃沙陀人李克用,二则是秦宗权。我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如果真是李克用的部队,那么他为什么放着长安不守,却来袭扰同州呢?”
“除非——”听完敬翔的这一番分析,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结果。
“除非李克用并没有夺下长安。”还是敬翔将这个推测说了出来:“如果李克用没有夺下长安,那么现在,谁才是长安的主人?”
“皇上回来了。”葛从周如梦初醒。
敬翔点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么推测的。”
朱温听完敬翔的推测,大嘴一咧:“是真是假,我们到城头上观瞧一下就一目了然了。”说着话,他带领众人赶奔城头,欲要观瞧来者究竟是何人。
及至他们来至城头,恰有斥候从城外飞奔而来,言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克用的大兵,人数约在数万。
听完斥候的回报,众人心中据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既然来者是李克用,那么自然证实了敬翔的推测,李克用并没有在长安站稳脚跟,显见是黄巢大军回朝,将其击退;而忧的是同州城内此刻精兵损失过半,以现有的兵力同李克用交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当下,朱温与众人商定好对策,一方面,他们派出人马向黄巢求援;另一方面,命令众军士严守城门,争取支撑到援军到来。
当李克用率领大军来到同州城下后,他并没有马上下令攻城,而是将同州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来,他的士兵经过了长安一战后,还没有完全恢复精力,盲目攻城只会招来不必要的损耗;二来,攻城器械的不足也是一个原因,擅长千里劫掠的沙陀人对阵地战并不在行。对于后者,李克用早已了然于胸,因此,在他杀向同州的同时,就派人去联络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他的藩镇离同州最近,他对起义军更是深恶痛绝,最为重要的一点,王重荣是汉军中难得的攻守兼备的将才,如果能请得动他出兵,那么同州城朝夕可破。
王重荣,山西太原人。其父曾任河中骑将,因破回鹘有功,升任为盐州刺史。王重荣与其兄王重盈少袭父职,以军功升任河中牙将,黄巢攻破长安后,曾派人晓谕河中,要他们弃械投降,时任河中节度使的李都因惧怕黄巢兵焰,意欲就范,不料王重荣率兵夜闯驿馆,将黄巢派来的使者连并随从三十来号人砍瓜切菜地杀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副使一人捧着正使的脑袋回长安复命。李都问询大惊,生怕王重荣这一手招来黄巢的报复,竟吓得夤夜出逃,不敢回府。在这种情况下,王重荣顺理成章地继任了河中节度使一职,并立刻整军备战,严防黄巢来犯。
黄巢巴巴指望着河中归降,没想到派去的副使竟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盛怒之下,他派大将赵璋统兵五万前去清剿河中,双方在蒲城一代僵持月余,互有胜负。久攻不下的大齐军队渐渐失了锐气,只得班师回朝,而王重荣经此一战,不但锻炼了队伍,更极大提升了自己在唐军中的名气与号召力,远在蜀中的僖宗李儇闻讯后想都没想就撸了李都的节度使之职,任命王重荣为新任河中节度使。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重荣正琢磨着怎么弄出点动静来,恰巧这时李克用的书信就到了。展信阅读后,王重荣大喜——虽然黄巢新建了大齐政权,但他的属地除了长安就只有同州一座城池,只要拿下了同州,那么长安自然是指日可破。因此,他厚赏了来使,并立刻号令三军,即可准备一应攻城所需器械,两日内兵发同州。
却说黄巢那日从潼关折返,一路马不停蹄地够奔长安,他下令途中如遇敌人阻击,不许恋战,万事以赶回长安为重。因此,当黄巢的大军与秦宗权从长安溃败下来的大军于半路相遇后,一方是要急急赶回长安回防,一方是如惊弓之鸟急切撤退的败兵,双方都实行主动避敌的战略,竟然冥冥中达成一种默契,各赶各的路,谁也没有主动进攻对方。这一避让虽然为黄巢夺回长安赢取了时间,却害苦了还在潼关城下啃砖头的孟楷——秦宗权的退兵来至潼关城外时,正赶上孟楷第六次进攻潼关,这一次,他把自己全部的老本都押上去了,连督战队都直接冲到了潼关城下,谁曾想眼见就要拿下潼关,腹背处却传来了喊杀声,当他看清来者的旗号时,惊得是魂飞天外,哪里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只得鸣金收兵,向西败退而逃。城中的刘剑锋看见自家旗号从孟楷后背袭来,又见攻城敌人败退,哪里肯放过这等良机,于是大开城门,与秦宗权的部队合兵一处,在孟楷的身后死咬不放,重创孟楷一番。
当黄巢的大军回到长安时,李克用的部队刚刚进城。他们还没来得及大肆劫掠一番,屁股后面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城中的黄揆恰在此时又发动了反击,李克用白忙活一场,生怕被人包了饺子,只得退出长安。
就在黄巢在长安城中收拾残局时,他分别接到了孟楷的败报与朱温求援的信息。黄巢此刻意识到,他的大齐政权此刻有些风雨飘摇了,潼关没能攻克,意味着东面的门户大开,长安城随时都会暴露在敌人的大军之下;而同州被围,则意味着西南方面已没有了延伸的空间,无奈之下,他只得派出黄揆去接应孟楷的败兵,同时准备要尚让统兵前去救援朱温。
然而,他的这道命令却遭到了尚让的断然拒绝。
“陛下,长安今日之险,全在朱温与葛从周二人弄权托大,况潼关已失,唐廷此刻随时可能从东面进攻,我们的兵力实在不宜再去救援同州,还请陛下三思。”
黄巢见尚让不愿出兵,便征询其他将领意见,熟料在场诸将竟无人愿意前去救援——救下了朱温,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倘使救不下,日后可能还会被军法处理。再者说,尚让都不愿出头,其它人等更是不愿为了一个朱温去得罪老伙伴。
黄巢无法,只得退朝,说此事改日再议。
长安这边没人愿意去救援同州,李克用和王重荣却没闲着。自打王重荣接到了李克用的信笺,二话没说就兵发同州,在李克用大军的配合下,王重荣所部不分昼夜地攻击同州城,眼见就要把同州的城墙打成筛子了。
朱温与众人苦候援军不至,又见敌人攻城一日猛过一日,心内俱知大限将至,不由个个悲从中来,人心思动。
这一日,朱温与众人携手再度将李、王联军击退后,均知同州已到了极限——不但兵员损失十去其六,便是中层将领也有二分之一阵亡。
“朱将军,为何长安方向还不曾有救兵前来?”有人问他。
朱温只能报之以苦笑,他心内知道,自己是被当做弃卒了,黄巢如果有心要救他,那么从同州防御战打响的第一天起,他们的援兵就会到来,而如今坚持了三天,还不见个人影,可见黄巢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一种被出卖的感觉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眼下的同州城可战者不足六千,只怕明天一波攻击下来,他们便要全部葬身沙场了。
“朱将军,我们只怕熬不过明天了。”连日来的混战厮杀,让葛从周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何去何从,朱将军还要早作打算啊。”
朱温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围满了将领——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谢瞳、敬翔,他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疑问,都想从朱温的脸上获得明天的命运。
朱温知道,他们和他一样,都不想在明天的战斗中死去,但是投降似乎更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王重荣杀害招安使的过往在场所有人都有所耳闻 ,如果明日开门纳降,谁知道进城之后王重荣会不会举起屠刀,把他们一个个都削去脑袋?
“夫君。”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声清脆的呼唤让朱温心头一阵。
“夫人,你怎么来了?”不知何时,朱温的妻子张慧竟也来到了人群中。
“夫君,爹爹找你有紧要的话说。”张慧不理众人诧异的目光,继续说道:“爹爹说,兹事体大,还请夫君速速回府。”言毕,她又对众位将领说:“诸位将军,请暂且各回军中,待朱将军与我家爹爹商议之后,自有安身之法告知于大家。”
众人一听有活下去的希望,纷纷抱拳退去。
朱温府中。
张慧的父亲张蕤早已等待多时,遥见自己的女儿领着女婿从门外走来,连忙站起身来。
“好女婿,今日战事如何?”
朱温摇摇头:“只怕熬不过明天了。”
张蕤点点头:“同州势单力孤,能抵挡三日,以属难得。”顿了顿,他继续问道:“然则将军有何打算?”
朱温苦笑:“岳父,只怪女婿无能,连累了小慧。”
张蕤却摆摆手:“大丈夫能屈能伸,且莫效女儿之态。我且问你,你是否要为那黄巢尽忠到最后一刻?”
朱温回到:“我对黄巢,已是仁至义尽。”
张蕤说:“既然如此,你可愿降唐?”
朱温闻言,神情一震:“岳父,此话何意?”
张蕤手把胡须,捋了一捋,说道:“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与我有些渊源,我与其父曾共击过回鹘人,想来若是由我出面,言及你等俱有降意,看在我的薄面上,他或许会网开一面。”
朱温一听此言,自是喜不自胜:“岳父即有此门道,何不早说?”
当日深夜,一条人影从同州城上放吊篮而下,手举白旗,直向李、王联军大营而去。
“报——王将军,营外有同州使者求见。”
王重荣在帐内正在研究明日的最后一战,忽然接到奏报,眉头一展,心道,朱温呀朱温,你终于知道自己扛不住了。
“带他进来。”
“是。”
不多时,两名将校领着一名儒衫老者来至王重荣的大帐。
王重荣打量着老头儿,只觉得面孔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来者通名。”
那老头儿不慌不忙地给王重荣行了军礼,悠然说道:“王小将军,一别经年,不想今日你竟生得如此威武勇猛,颇有汝父风范啊。”
王重荣一听这话,更觉来者是旧相识,言语间也缓和了许多:“老人家,你是?”
“呵呵,某家姓张,名蕤,不知王小将军可还记得老朽?”
“张蕤?”王重荣狐疑地看着来人:“同州刺使张蕤?”
“不错,正是老朽。”
“哎呀呀,原来是张伯父,你怎么来了。”王重荣从案几后面绕出来,对小校说:“看座,上茶。”说着,他疾走两步来至张蕤身边:“张伯父,你还活着?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蕤于是把如何被俘、如何被迫归降、以及如何又做了朱温的岳父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重荣听完张蕤的诉说,不由感慨命运无常,世事沧桑:“张伯父,当年家父在世时,曾数度提及您与他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经历。他说您堪比‘萧何再世’,如果没有您在后方居中调度粮草、兵员,他在前线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击败回鹘人。”
张蕤被王重荣一番话语说得亦是禁不住老泪纵横:“当年,我与汝父并肩作战,共退蛮敌,何等骄傲?谁曾想大唐万里江山,到头来不是毁在回鹘人的手中,却是毁于我们自家人的掌中。”
王重荣何尝不知张蕤所指非是黄巢,而是朝廷,但他又岂能顺着张蕤的话说:“伯父,此言差异。你我皆知若非奸佞当道,大唐何止沦落于此?可恨黄巢逆首在此非常之时,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心怀不轨,谋逆作乱。我等身为人臣,又岂能袖手旁观,眼见他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是啊,只是附逆之人,多受蒙蔽,却不知又该作何论处?”
王重荣从张蕤到来之初,便知道他是来做说客的,而今闲话别过,到底张蕤还是点到了正题之上:“伯父所说受蒙蔽而附逆之人,却不知是谁?”
张蕤暗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贤侄,现下那同州城内的一应附逆之人,可不就是受了黄巢的蒙蔽吗?”
王重荣沉吟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问道:“依伯父之见,对待这些受蒙蔽之人,又该作何计较呢?”
“贤侄,倘使他们能反戈一击,成为贤侄的部曲,然则善莫大焉啊。”
王重荣听完心中一动,这的确是个充满诱惑力的建议。通过三天的战斗,他已经发现对面的这支部队有着顽强的战斗意志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即便是面对他与李克用的联手攻城,他们也丝毫没有胆怯的迹象。如果能将这样一支部队招致麾下,倒是的确可以壮大自己的势力。然而,他心中同时又有另外一丝顾虑,似这等虎狼之兵,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弹压得住呢?谁能保证他们的投诚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纵虎归山,焉知来日不会反咬一口?
张蕤从王重荣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顾虑,他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贤侄,沙陀人素来无信,不可不防啊。”
这才是要命的一击。
二十年前,回鹘人起兵反唐,沙陀人曾答应一起举事。孰料战端一开,沙陀人却在回鹘人与大唐军队交战的关键时刻,突然从背后袭击了自己的盟友,趁机抢占大片土地。今天,沙陀人与王重荣联手进攻同州,焉知城破之后他们不会故伎重演,趁机兵出河中?
张蕤的这一句话让王重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虽然这只是张蕤轻描淡写说出的话语,但在他听来,却如暮鼓晨钟般震耳发聩。
张蕤眼见此话奏效,便将底牌和盘托出:“贤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为我那混账女婿做说客的,只要你答应放他一马,他愿意改邪归正,在你的军前效力,听你指挥调度。”说着,他向怀内取出一封信,递给王重荣:“这是我那混账女婿给贤侄的亲笔纳降书。”
王重荣接过书信,展开阅读一遍,心情大悦:“伯父,既然如此,我便准朱将军率全体将士投诚大唐,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如此这般。”说着,他将头凑向张蕤,在他的耳边低语一番,张蕤听罢连连点头。
次日天明,李克用用罢早饭,心情大好。经过三天的战斗,他已经看出同州城今日必可被拿下。因此,他传令“鸦儿兵”全体将士,只待王重荣的部队登上城楼,打开城门,他们便立刻冲进城去,好好劫掠一番。
“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王将军有事来见。”
“快请。”李克用闻言连忙说道。
“遵命。”
不多时,王重荣一身戎装来至李克用的大帐,李克用连忙出步相迎:“哈哈哈哈,王将军这么早来我这里,可是有喜讯相告?”
王重荣亦大笑道:“李将军难不成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生就知我是来报捷的呢?”
说着,两人见礼相拥后,又是一番豪气干云的大笑。
“实不相瞒,李将军,今日一早,那朱温派人前来送降书来了。”说着,王重荣把一份降书递给了李克用。
李克用接过来看了一遍:“唔,城内受降?”
“有何不妥?”
“王将军,这其中只怕有诈吧。”李克用说道:“既是投降,就该全军开出城外,如何却要城内受降呢?”
王重荣笑道:“便是城内受降又有何惧?李将军,你且放心前去受降,我在城外与你观敌掠阵,倘使他们敢耍什么花样,我们即可踏平同州。”
“怎么,王将军不与我同去?”
“迫降逆贼,这是天大的功劳,我怎敢分去李将军的功劳呢?”王重荣打着哈哈。
李克用听完这话心内说道,莫不是他王重荣也瞧出这封书信有诈,所以特地要我去跳坑不成?想到这里,他说道:“诶,此话从何说起,剿灭同州逆贼,实乃你我兄弟二人并肩之力,如何就成了我李克用一人之功?还是同去为好。”
王重荣听完面露难色:“李将军,你我二人若同时入城,只怕城外大军会失了号令,不服管教呢。”
李克用听完心内更坐实了王重荣也不确定这封书信是真降还是诈降,所以他才前来让自己去验证。他李克用何曾做过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于是他说道:“嗯,王将军所虑极是。不若这样,就有你代我前去受降,我负责在城外弹压众军,同时为将军策应万全,如何?”
“这,李将军,我只是辅佐李将军攻打同州,如何能将这份殊荣独自占去呢?”
“哈哈哈哈,王将军此言差异,你我兄弟二人何分彼此?只要能为朝廷剿灭叛贼,这点子虚荣有何要紧?”
王重荣听完沉思良久,然后一拍大腿:“好,既然李将军如此说,王某人再自谦就是怕死了,那我就代李将军到这同州城内走上一遭。”
“好。王将军果然胆识过人,贤弟只管前去受降,愚兄在城外静候佳音。”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王重荣心想,哼,果然你李克用还是着了我的道儿;李克用心内却想,这分明就是一封诈降书,只有你王重荣贪功心切,才会信以为真。也好,待你入城被那群人砍成肉泥,我趁机以为你复仇为名,不但能拿下同州,顺道还能吞了你的河中,这趟出师,也算全功了。
同州城。
徐徐洞开的大门边,朱温领着一众将领静待王重荣的到来。
不多时,王重荣率领一小队兵卒打着自己的旗号策马徐来,及至城门,朱温率众将单膝跪地:“降将朱温率同州大小将领跪迎王将军。”
王重荣翻身下马,虚扶到:“朱将军快快请起,诸位请起。”
朱温在王重荣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引着王重荣一道来至自己的府衙。府衙门前,张蕤早已侍立多时,见到王重荣的人马,张蕤躬身倒地:“罪臣张蕤参见王将军。”
王重荣连忙上前扶起张蕤:“伯父言重了。”
说着,一众人马来至同州府衙中,朱温将王重荣让至府衙大堂,便率全体将领并张蕤再次跪倒,口内唱喏:“我等因受逆首黄巢迷惑,起兵作乱,今迷途知返,特请降于大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王将军麾下,从此永不反叛。”
王重荣点点头:“尔等为虎作伥数年,致令朝堂不稳、百姓流离,本堂意欲严惩不贷,但念在汝等尚有良心未泯,且国家又在用人之计,故而本堂以报奏当今圣上,对尔等既往不咎,望汝等以过往为鉴,戴罪立功,不可再有异心,不然,我当禀明天子,将汝等就地正法。”
众人拜服。
公事已过,王重荣从堂上走下,扶起张蕤并朱温:“诸位请起吧。”
所有将领闻言纷纷站起,朱温说道:“王将军,我在后堂设了筵席,还请大人赏光。”
王重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于是朱温引着他从府衙来至后堂,双方分宾主落座,早有下人前来温酒添菜,歌舞笙箫。
“朱将军好福气啊,竟讨得张伯父家的掌上明珠为妻,实乃可喜可贺。”酒过三巡,尴尬的气氛化解后,王重荣开起了朱温的玩笑:“倒是说来听听,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张伯父家的千金另眼相看呢?”
朱温在一旁赔笑到:“王将军见笑了。”于是,他将如何为下人时为张蕤拜寿,如何在捶丸场上撞见了张慧,自己又为何投了黄巢,如何到了同州从头到尾述说一遍,只说的王重荣目瞪口呆。
“想不到朱将军竟是为了张伯父的女儿才委身事贼。”
“额。”
“哈哈哈哈,不想小小一个捶丸,竟能成就一对佳人,当真乃天作之合,想来也是冥冥中姻缘早有天定啊。却不知朱将军此刻捶丸技艺如何?想来不至于再把那丸棒击折吧?”
朱温老脸一红,回说到:“让王将军见笑了。”
“诶,朱将军,今日公事已了,我等何妨就在这府衙中择一空地,演练一番捶丸?朱将军恐怕有所不知,当今圣上对捶丸着实喜欢地紧,谁能把这练好,于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啊。”
朱温见王重荣喜欢捶丸,便道:“既是如此,那朱某藏拙不如献丑了就。”
“好。痛快。”王重荣大喜:“你我满饮此杯,然后即刻下场演练一番。”
殊不知,这王重荣亦是捶丸此道的爱好者,早在河中为牙将时,他便浸淫此道,每逢休憩,便引着大小将校在捶丸场中比试演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王重荣虽然不求用捶丸升官发财,但这项运动确实有它独特的魅力,一旦上瘾,就欲罢不能,每日恨不得都能分些时间出来在那捶丸场上击球挥棒,只求能用比昨日更少的棒数将球送入穴窝。
朱温见势,忙命人从府中取来若干丸棒。王重荣喝完了酒,便由朱温引着前来挑选丸棒,但见下人手中所捧之棒,不论是杓棒还是扑棒、撺棒,不但选料上乘,每支都精细打磨过,有些棒身上还隐约刻了虎、鹤等形,当真做得十分精致。
“朱将军的丸棒果然与众不同。”
“请王将军试棒。”
王重荣从棒堆中拣出三、五支,在一旁空地上挥打着试试分量、手感,然后选中其中两支,将其余的递回给侍从。
“朱将军,请吧。”
朱温取过自己平时趁手的丸棒,引着王重荣来到自己与妻子张慧时常比试捶丸的地方。这是后园中的一片开阔地,从基座到丸洞约有百步之遥,基座与丸洞之间有些地方种了数,有些地方挖了渠,下有潺潺小溪。王重荣见罢心内暗道朱温这小子好会享受,自己捶丸不过是随便找快空地就可以了,他却把这捶丸场地修葺地好似花园一般。
“朱将军,即使比试,少不得要赢些彩头呢。”
“那是自然。”朱温回到:“只不知王将军想赌些什么呢?”
“就赌你的同州刺史之职吧。”王重荣说道:“你若赢了我,我就向当今天子保举你为同州刺史,如何?”
“王将军此言当真?”朱温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王重荣笑呵呵地回到:“军中无戏言。”说着,他将丸球置于地上,深吸了一口气,瞄了瞄百步之外的彩旗,一杆挥出。只见丸球顺着这一击之力,哧溜溜蹿上半空,然后急速向前划去,眼见就要落到彩旗正前方不足十步的地方。然而,就在丸球即将落地的刹那,忽然吹来了一阵大风,那丸球被大风一吹,竟滴溜溜滑向一边,掉入一个草窠中。
朱温在同州这些时日,每日与妻子闲来无事便在这场中比试捶丸,如今即便让他闭着眼睛他也知道这一棒的力道与击打方向该如何拿捏,眼见王重荣的丸球被大风吹斜,他心内暗道天助我也,于是暗自运了口气,将自己面前的丸球一击升空——他知道只用一棒是无法将丸球送入穴窝的,因此,第一棒他要先把丸球送到穴窝前面一个小斜上坡的位置,那么在第二棒,他便可轻易把球击入穴窝。这一棒不论力道、火候他都自信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丸球果然也落到了他期望之地——正在那穴窝前方的小斜坡上。
王重荣眼见朱温这一棒将球送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不由也鼓掌到:“朱将军好身手。”
两人说笑着从基座走下,来至各人丸球的落点——朱温的随从在筵席上也听到了王重荣所说出的彩头,因此都纷纷跟了过来,看到底谁能赢下这一场比试。
王重荣的丸球所停在的草窠,有许多杂草密布,他的第二杆挥击,竟未能将丸球从草窠中击打出来;而朱温却不慌不忙的取来撺棒,轻轻一击,只见丸球滴溜溜顺着草势向前滚动,直向穴窝而去,最终,丸球停在了离穴窝不足半步的地方。胜负至此已分,朱温的随从眼见此景,禁不住欢声雷动。
王重荣见状哈哈大笑:“恭喜朱将军荣升同州刺史。”
朱温听言连忙抛却攒棒,“朱温誓死追随王将军。”
“誓死追随王将军!”
“誓死追随王将军!”
朱温的部曲与朱温一道振臂高呼着。
王重荣心满意足地接受着朱温与他随从的欢呼——这本就是他要的结果,一个小小的同州对于他来说,意义并不大,但倘使能用一个刺史的头衔收买人心,让朱温服服帖帖的为他所用,他又何乐不为呢?
可怜那李克用还在城外一心做着一石二鸟的美梦,指望着朱温将王重荣杀死后,他好趁机发动最后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