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后会无期
“活下去？”
这恐怕是宁凝这辈子，听过的最过分的话。
只听这接生的人喊了一遍又一遍的用力，宁凝的身体也已经不听使唤了，神情也恍惚了起来。
许是太过恍惚，她竟然看见慕静泽正俯身在她的床边，满头大汗的正在唤着什么。
怎么可能？
大概是人一旦命不久矣，眼前便会恍惚间划过自己最在意的景象。
竟是这样吗？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竟然是她最重要之人？
女人这一生，着实可笑了些。
所爱之人生来便有不忠的权利，而她们却需要靠久居闺阁学尽世上所谓“淑怡”之事，只为留住所爱之人的目光---然而如今看来，全部都是可怜而徒劳的。
正如她一样。
她家破人亡，是因为当今的皇帝，但逼她走入绝路的人，却是和她肌肤相亲的夫君。
“你且坐过来。”这是当年慕静泽一身大红嫁衣坐在床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彼时刚被挑了盖头，正一脸娇色的跑到一旁，不敢靠近他。
而他却眉目清冷，轻轻的倚靠在床边：“让我瞧瞧你。”
他那个时候同现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红烛的火光将他俊秀和清冷的近乎让人着迷的眉眼照亮。
那个时候她就想，就是这个人了。
陪她度过余生，给她一切的人，就是这个叫慕静泽的男人了。
于是她便像是着了魔一般，缓缓向他走去。
他眉眼间的波澜，便宛若漆黑的夜空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却依旧让她情窦初开，满心都是小鹿乱撞的感觉。
现在想来，那不是夜空，也没有那么浩瀚，更不要提什么波澜---那只是一滩冰冷死水罢了。
怪就怪，她不过一个略懂医术的无助女子，见过的，能见的男人，从头至尾也就这么一个。
人死将近，可笑的却是满脑子都是大喜的场面。
也不能怪她，她恍惚间瞧着一盆子一盆子的血往外送，不知就怎的和那日的红烛重叠。
“加把劲儿啊王妃，露头了。”
如何？她要有孩子了？
宁凝虚弱地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就连意识也模糊万分…可就算如此，她竟也无端的生出来一股子希望，即使她知道这孩子可能活不下去，即使她知道，这孩子即使活下去，也大抵活得艰难无比。
然而她荣幸的一点便是，即使这样，她肚子里的那个，依旧是愿意做她的孩子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才隐约地听人讲，是个世子…不，是个男孩。
宁凝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儿，起码这样，她那薄情的夫君，不会舍得对他的长子动手了。
累到了极致，她此时此刻却有着难得的精神，便也晓得，之前所见，并非幻象---她那薄情的夫君，的的确确难得一脸喜色的抱着她的孩子。
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过去种种岁月又长又哭，她已经全然不信。
他就跟他的兄长、当今的皇帝一般无二，将她亲手推下万丈深渊。
而今她已经跌落谷底，心性也早已经不是当年心怀春意的少女，再好的假象，也是无用之举。
而今陆游一来，她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便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灭门之事也绝不能枉死。
只不过她可以走，可是她的孩子…她是带不走的，那么她就要尽自己所能，护这个孩子周全。
“慕静泽，你答应我，绝不会为难我的孩子。”
他听了这话，浑身一僵，抱着孩子板着脸凑过来坐下：“你放心，我亲生骨肉，又是长子，我不会动，等你过几日修养过来，我便向皇兄请旨…”
“我知道。”宁凝即使早就心灰意冷，却还是忍不住疼了疼…他还是要她死的，一丁点儿的缓和都不曾有，一点过往也未曾惦念着。
她刚生下他的孩子，便在这里说要她死。
这样绝情的男人…
“你真知晓我的意思？”慕静泽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疑惑，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宁凝苍白的脸。
宁凝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不必多说。”
“你…”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她却不愿意再听。
“出去。”宁凝费力翻了个身，冷声道。
“孩子的小名…唤什么。”他像是没听见一般，仍然抱着孩子站在原地。
宁凝早就对他耗尽了所有的好脾气，根本不想再多说一言一语，可眼下听见孩子，还是不禁心里一动，沉默了许久便道：“绝之一字，我觉着甚好。”
绝情绝义，恩断义绝---如何不像你？这样看来，自然好的不得了。
明明是气话而已，可偏偏就越想越是合适：“我就叫他这个，你随意。”
“好。”他这句好也不知道是应的什么，应完之后也只是站在原地，宁凝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只觉得背后一道比寻常要火热得多的视线投在她的后背上，这股子火热灼的她几乎不能动弹。
“王爷，不好了！”就在宁凝忍不住要动一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声音，一群人急忙的闯了进来。
“大胆！”只听见雁书和应嚒嚒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何事如此喧哗？”慕静泽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的传入宁凝的耳畔。
“不好了王爷！王妃娘娘她突然晕了过去，大夫说要不好了。”
“什么？”慕静泽平静的声音这便起了波澜：“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好好的？”
“哪里是什么刚才啊王爷，您见着王妃娘娘是在一天前啊，您都在宁氏这儿呆了一天了…”一个婢子小声说道。
王妃…王妃娘娘？宁凝心里苦笑。
蓝茜雅什么时候成了王妃娘娘了，就连身边的婢子也不识规矩，没行册封之礼便是如此猖狂。
慕静泽那样一个稳重冷淡的人，怎的便喜欢这样的女人？
不过，关她何事…宁凝微微闭上了眼睛---她即将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或许也不必如此计较。
待她离开后，这些人过得如何，她也不会在意。
“你等我去去就来。”慕静泽彼时一身青色长衫，破天荒的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绝儿我先抱给乳娘照看，你好好歇着，有什么事遣人来寻我。”
那语气中的温柔，在她眼里，已经全然是虚情假意。
宁凝忍不住微微侧身看向他，却只看见了他离开的背影和襁褓中的孩子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然而听到她这话的慕静泽，只是稍微停顿，面色凝重的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便随着众人消失在门口。
宁凝微微苦涩的张口…这许是此生最后一句，也许是此生…最后一眼。
慕静泽，我宁凝此生与你…便后会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