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景绣年华（十）

来到书房的时候，他依旧像往常那样伏在案前批改着文书，见我走近，有些苍老的脸上慢慢额泛起慈祥的笑。

“绣儿啊，你怎么来啦？”他说着便伸手揉了揉额头，很是疲惫的模样。

我没有行礼，也没有答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怎么了？是太子欺负你了吗？”显然他并不在意我有没有行礼，而是在乎我是不是被欺负。

如果是以往，可能我会很感动，想着他这般关心我，定是将我看做了自家的闺女对待，当因着方才景贵妃的那一袭话，他如今这番作为在我眼中显得有些虚伪，虚伪得让我恶心。

“皇上。”我轻轻的出声，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份温婉亲近，而是十分的安静，安静得就像一滩死水，正如我此刻的心情一样，早已没有了任何的生气，一眼看过去满眼都是绝望。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我安静的说道。

看到我这番模样，他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索性放下了手中批改公文的笔，抬眼静静的看着我。

他的眼里有疑惑，有沧桑，也有曾经我引以为傲的宠爱。

“几年前，您灭了景家满门，您可曾后悔过？”提起这个事情我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眼前又是那通天的火光，满眼的血腥，满地的鲜红。

他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了下来，似乎很不情愿提起这个事情，也似乎有些惊讶我会这般直白的提起。

他轻轻的点头，面色一下子变沉重了起来。“那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吧。”

“那么，您这般好好的活着，您不觉得羞愧吗？”我的声音微微有些提高，看着他的眼神变得猩红。

他微微一惊，抬头有些愣愣的看着我。“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我冷冷的一笑，这个问题，他已经是第二次问了，我也再没有隐藏的必要。“景家幺女景绣。”我朗声说道。

他明显对于这个答案不是特别满意，看着我的眼神没了刚才的热切，紧皱着的眉毛却没有松开。“你是景家遗孤？”

“怎么？皇上很惊讶吗？你不是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了吗？不过很可笑呢，您竟然没有查我的身份，您是太相信我了呢？还是害怕查出来我是那个人的后代呢？”我边说边逼近他，显然他已经被我的话说得有些不镇定，我见他胸口慢慢的开始起伏，我抓住了他心慌意乱的这个时刻，闪身上前将袖中的匕首稳稳当当的架在了他的颈间。

“景绣，我早该想到你叫景绣，只是，你竟与她如此相像。”他没有慌乱，没有气愤的喊人，而是看着我的面容愣愣的有些失神。我再一次犹豫了，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我的仇人吗？他明明那么爱她啊。

“我是对不起你们景家，但如果这样你就觉得我该死，那么你要置祁渊于何地？我，是他的父亲，是你孩子的祖父！”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反倒是我因为他的话失了心神。

是啊，孩子，我肚子里还有他皇家的骨肉啊！

想到这里，我眼神立马变得更加猩红，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只要杀了眼前这个人，我就完成了我的所有计划，我就成全了我的孝！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我看着他的眼神开始充满杀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我的匕首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胸口，耳边传来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我虎口一麻，手中的匕首早已不知所踪，一道强劲的力道将我推开，我有些承受不住的跌在了地上，在我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人的时候，重重的一个耳光落在我的脸颊上，我脑子被这股大力甩得有些晕眩，当我看清面前的人的时候，心底的心酸不知怎的就冲了上来，眼睛也慢慢的有些泛酸。

伤我的不是别人，是祁渊啊，是我爱的祁渊啊！

“贱婢，你还有脸哭！”祁渊大声呵斥我，然后立刻询问皇上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我心中更是发酸，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样指责我，他只知道保护他的父亲，只知道讨好他的父亲，可他从来都不知道，我心中有些什么委屈。

我的身边有一群用刀尖指着我的侍卫，看到我这番模样，却也一个都没敢动。

肚子隐隐传来了阵阵的刺痛，许是前些时日受了麝香的影响还未完全安稳，在经过刚才祁渊的那么一推，我终是扛不住疼痛慢慢的晕倒过去。

让我惊讶的是，我是从我的院子里醒来的，房门前有侍卫把守，也有宫女和御医守着我。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抚上我的肚子，然而平平坦坦的肚子却让我知道，我的孩子终究还是没了。

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孩子给我带来了做母亲的快乐，却也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而他的父亲，正是将他亲手扼杀的人啊。

我的眼前瞬间六一片模糊。我还记得，祁渊说，如果孩子是个男孩，那他就会是未来的太子，甚至是未来的君王。

我似乎看到了我们孩子的模样，他的眉眼与祁渊有几分相似，白白嫩嫩的，软绵绵的靠在我的怀里叫着我娘亲。

我还看到了在春天的时候，他拉着我和他一起抓蝴蝶，他短短的小腿跑得不快，跌倒了却能自己爬起来，不哭不闹，乖巧的让我心疼，也倔强得让我心疼。

我看到了他困了却还打着哈欠看书，小小的胖乎乎的小手慢慢的翻着书，看书写字的神情像极了他的父亲。

可是孩子，娘亲终究没能见到你。

孩子，你的父亲，他终究选择了抛弃我们。

眼前是一片湿润，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哭了出来。我为我那没出世的孩子感到悲哀，为我这段时间的痴情感到不值！也为我的一时鬼迷心窍感到自责。

可这些都没什么用了，我的孩子他还是离开我了，我清楚的感觉到我小腹中的空荡，连带我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因为心中悲痛，我一连几日没能下得了床，但第一个来看我的，却是景贵妃。

她带着得意的笑容，看着我这副模样似乎很满意。“我还真没想到，你就这样单枪匹马的跑去刺杀皇上了，我还以为你会计划计划，买通个杀手什么的。”她的声音满是讽刺。

我没有答话，此刻我是很不想见她的，但却没有叫她滚的力气。

“你这样子还真是楚楚可怜呢，怪不得脸弑君这么大的罪皇上都没有怪罪你，只是下令幽禁你几月，你不入皇上的后宫，可真是可惜了。”她继续自导自演的在说着。

我并没有惊讶什么，因为此刻在我的心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心情有所起伏了。

“也难为你了，当年景家叛变，那封文书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竟还有这番执念去弑君。”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了她说错了话，而我心中一动，则是闭上眼睛装作睡着，权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景贵妃没有离我的床榻太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的，她一进门便开始讽刺我，我只是竖着耳朵听着，却一动也不动。此刻装睡着，景贵妃自然是相信了。

我听见她匆匆的离开了我的屋子，而我的眼角，却是止不住的开始湿润。

当年文书一事，皇上并没有公开处理，灭景家的理由只是一句景家叛变，而文书，只有景家人知道，当日祖父刚刚发现文书，皇上的死士就已经到了景家，文书最后也被祖父毁掉。

如果说文书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么栽赃的那个人，除了回家省亲的景贵妃，还会有谁。

我暗暗的恨自己的无知，也恨自己的莽撞了冲动，这一切的一起，竟全是景贵妃下的套。

她在我的背后操纵了一切，将我限于如今这个境地，将皇上都瞒骗了。我不得不承认是我小看了景贵妃。

月色入户，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了，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我记得，入宫之前我经常这样想着祁渊。

可是如今，纵使我知道了这一切是景贵妃摆的局，但我仍然没有办法面对祁渊，于他而言，我是要杀他父亲的人，于我而言，他是害死我孩子的人。

我和他，早已经因为这些回不去的往事，被隔离得再也无法靠近。

身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披风盖在了我身上。

我猛的转身，面前是我日夜思念的祁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我。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绕过他的身旁，慢慢的走开。

现如今，他的每一句关怀，每一个关心我的动作，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也许他并没有爱过我吧。如今这般，也只是因为害我失了孩子的愧疚。他从不懂我的委屈，从不知道，我这辈子的眼泪，都为他一个人流了个干净。

天方微微泛白，我知道新的一天已经来临，而我，终究已经没有了原先的那份心性。

那个深深的爱着祁渊，行事不管不顾的景绣，已经随着那个孩子的消失，一起消失在了这深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