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璋之梦——真相

天正六年（公元一五七八年），今治之町，伊予国，日本四国岛

薄暮时渔翁烧藻所冒青烟，清晨之林中之鹿呦呦鸣叫；还有惊涛拍岸声，夜间映于袖上的月影，草丛中的蟋蟀，种种耳闻目睹，尽都勾动愁肠，惹人哀思。月升月隐，潮涨潮落，令人深浸于乡愁之中；霜打带叶，又令人感叹生命何其脆弱。昼听洲崎十鸟振翅之声，徒添晓恨绵绵；夜闻岸边橹棹之音，倍增伤感无尽。

“为什么要写下如此令人悲伤的东西？看来是我们平时的悲哀氛围影响到了您，实在是抱歉。”明香走进客房说道，这一年明香已经十六岁，已经是结发成人的年纪。像往常一样，每次面对这个住在客房的男人，她都带着美丽的微笑。

“原来是明香小姐。我能理解你们的遭遇，但是我写下这些东西可不是因为你所说的原因。作为一名诗人，有的时候你必须自己营造出一种悲伤的氛围去看待周围的景物。要我说，写悲景的文章或诗更容易流传到后世——当然，我是没有成为诗人这个指望，只是把写东西当成爱好来培养。”住在客房里的男人说。

“那岂不是造假了？难道古人所写的那些和歌物语有很多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明香问道，她的声音十分温柔。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的。而且，就算是臆想，多多少少也得结合现实，不能完全凭自己的想象啊。”

“那么金先生的理想，是不是做一名伟大的商人呢？”问到这里，明香的鼻头一酸，因为这也是自己的父亲的理想。父亲至今杳无音讯，在一年半前，母亲也把自己的姓氏换回了江村。

“哦，实际上。这可只对你一个人说了，这次我带领商队来到日本完全是代替突然生病的父亲的工作。我的父亲是一名商人，而我，则是一名军人。”客人说道。这个人叫做金舜治，在五天之前带领着一支朝鲜商船队抵达了濑户内海。他和船员们在今治之町寻找地方住下。森浦的这所大宅邸到是住下了不少船员。美萩对他们表示欢迎，这所宅邸很久都没有如此热闹了。倒是邻居金石家没有接纳船员，那一家人正在忙着搬家，他们要搬到靠近堺与京都的摄津国去。

“您是一名军人？”明香吃惊的说，然后仔细的打量了金舜治，这个人的体魄确实很强健，是一个当军人的料子，这自然让明香的爱慕之情更多了一分。

“我任职在全罗左道水师，看，就在这里。我是一名校尉。”说着，金舜治拿出了一份画着朝鲜半岛以及日本的简单地图，在上面指明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您可真是文武双全啊，能认识您，我感到很荣幸。”明香低下头，隐隐有些不安的说。

“能认识明香小姐我也很高兴，你的琴弹得很棒，无论是日本的三味线还是明国的琵琶。你的书法写的也很好，确实是一名难得的优秀的女子呢。”金校尉说。

两人又在聊了几句后，明香告辞离开，当离开这位朝鲜客人的房间之后，她如释重负，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明香啊。”

“哈？母，母上？”明香被吓了一跳。然后发现母亲从院子的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您可真是吓死我了，母上大人，您怎么跟个忍者似的，神出鬼没？”

“刚才你和那位金先生的对话，我可都是听见了呢。您对那个校尉有意思，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母亲就帮你成全这门亲事。”

“什么亲事不亲事的，母上大人，您说的有些突然了吧。我还不知道校尉的意思呢。”

“哦，这么说的话，你就是承认了？金先生对你应该也十分具有好感，要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热心的同你交谈，还不厌其烦的拿出地图告诉你自己的家乡、自己工作的地方在哪里呢？金校尉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才，而且德高望重，他的船员们也给了他很高的评价，这样的男人可是难以预见啊。如果能成为我的女婿，那就太好了。”

明香从未见到母亲如此开心过——自从父亲离开了之后。她不想伤母亲的心，最主要的，她也想和金校尉在一起，哪怕是作为侧室。金校尉的日语说得很好，两个人交流不成问题。最让明香顾虑的，还是如果自己跟着金舜治回到了朝鲜，母亲就没有人来照顾了。

第二日，美萩一大早就找到了金舜治，和他谈起这门亲事。明香像昨天母亲那样，躲在假山后面偷看，从母亲和金校尉的表情上来看，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两情相悦是最好不过的了。”美萩笑着说。

“那么，我就在返程的时候将明香带回朝鲜，我想我的家人也会同意的吧。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明香的。”

就这样，美萩安置好了自己的女儿，在女儿的出嫁这件事上美萩还算比较满意。明香和金舜治约定好了，在征得金家家人的同意后就筹办婚礼，到时候金校尉也会找人再来今治把美萩接过去。

过了几日，在今治的码头，美萩和鹤春送金舜治的船队离开。

“再见了，母上！”

“书信联系！”两人进行分别。现在，丈夫走了，女儿也走了，美萩完全是孤身一人了，但是女儿的离去让她更多感到的是踏实与高兴。但愿金校尉不是一个表里比兴的人吧。

在返回宅邸的时候，美萩和鹤春路过了金石家，这户人家的搬家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宅邸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房间都空荡荡的。

“是森浦夫人吗？”一个女佣出来说，“我是金石家的女佣夏斐，我正要去您的宅邸拜访呢，有一件重要的事务必要告诉您。”说着，夏斐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这封信是我们在搬家的时候我们家少爷从老爷房间的柜子中找到的。”夏斐说。

“老爷，三年前去世的老爷？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鹤春问道。

“这封信我们拆开看了——请原谅，因为我们以为是老爷的东西——发现这封信的署名竟然是森浦长助先生。”

“什么？”美萩急忙结果信件。信件上还散发着一股霉味。信上如此写道：

美萩，抱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在我离开一旬之后了，这也是我给我的朋友金石先生所交代的——让他十天之后再给你。之所以不让你早些看到这封信是担心你去寻找我。请你不要这么做，因为此时我已经登上了我之前对你所说的邪马台的荒岛。是的，每天晚上我都因为噩梦惊醒，每天我都要受到那个女巫的折磨，她的巫术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思维。我想智天与隼人也是如此。他们不堪重负，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我，我绝不能任凭这个巫婆再在我的脑中恣意妄为。所以我决定去杀了她，为智天和隼人复仇，为她七年来每天晚上对我的折磨复仇。

我拿走了一袋金子，这些足够我雇佣一艘船并征召几个浪人了。相信我，我一定能平安返回的，没有我森浦长助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是万一，万一如果一个月后我仍未回来，宅邸以及里面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你也最好再找一户人家嫁了，有困难就找金石先生好了。

美萩，再对你说一声抱歉。我没法告诉你真相，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的。但是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也无法忍受那个女巫如此猖狂。很抱歉我制造了我不再爱你的假象。去青楼的时候，我只不过是坐在角落里喝酒。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是爱明香的，我也是爱这个家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那个女巫成为这份爱的阻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明香和你自己。

天正三年，长助（森浦家花押）

这封信，因为金石家老家主的意外去世整整迟来了三年。读完信的美萩跪在地上痛苦不止。

“这个蠢货！蠢货！”美萩骂道，但实际上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心，但是知道了真相之后，她对长助不再心灰意冷了。

“小姐，这都已经三年过去了。森浦先生恐怕…”

“闭嘴，鹤春，我不许你说这些。我必须找人来帮忙，他一定又被困在了那座岛上，我们得把他救出来。”

在告别了夏斐回到宅邸之后，美萩和鹤春商量起来。看起来美萩拯救自己夫君的心意已决。但是有谁能帮助她们呢？明香和金舜治肯定不行，不仅是为了不破坏他们的关系，最主要的是美萩不想把这个朝鲜人卷入到这件事当中，而且恐怕金校尉也不会相信什么孤岛女巫这种事的吧。

“那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您的姐姐了。”鹤春说。

“这恐怕也不行。姊上最近刚刚遭遇了巨大的不幸，你还不知道，看看这封信吧。”说着，美萩从屉子中拿出一封一个月前莺姬写给自己的信。

莺姬在美萩定居今治后不久就嫁到了三好家，那个时候长宗我部家正致力于统一土佐，此举也是和三好家搞好关系的一部分。莺姬嫁给了位于四国东南角的桑野城的城主井谷原家弘，莺姬当时并没有不满意，反倒是有些高兴，因为自己的爱人竹田海就在桑野城中任将领。然而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就在长宗我部家对已经衰落的三好家展开赞岐-阿波征伐的时候，井谷原发现了莺姬和竹田的关系，井谷原对此事可没有江村亲家那样“豁达”。

长宗我部的一领具足士兵围住了桑野城，井谷原假借不服从命令为借口处死了竹田海。知道真相的莺姬十分愤怒，反而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自己的夫君井谷原家弘。失去了城主以及将军的守城足轻们惊慌失措，只好接受了城主夫人的建议，开城投降了。也正是因此，长宗我部家未失一兵一卒便拿下了桑野城。为另一路进攻白地城的大军提供了有力保障。

在那之后，莺姬回到了土佐，一声不响的在冈丰城附近的泷本寺出了家。泷本寺的住持号“非有”，是长宗我部家忠臣谷忠澄之弟，兄弟二人为长宗我部家的内政外交事业贡献良多。

“原来是这样，原来莺姬已经削发为尼了。”鹤春说道。

“所以说，如今能帮助我们的只有一个人了。”美萩说。

留守在新耶路撒冷要塞的璋子此时还并不知道，特遣队、秘书长乃至整个世界都在新伦敦陷入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