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演出大获成功，当晚看戏的观众一传十、十传百，更多的人想亲眼来看看传言中十分精彩的演出。五分钱一根的竹筹子总是两三个钟头就卖光了。
半个月后，颜景文开始同何还山商量和排演新的戏目，依然吸引不少观众前来捧场。又过了半个月，何还山的嗓子恢复如初，于是又增加了文戏的演出分量，整场表演更加丰富饱满，人气始终不减。
这一个月中，邵金堂几乎每天都跑来看颜景文和徒弟们练功，有时也跟在后面踢踢腿摆摆功架。金堂对颜景文极为敬重，端茶倒水或跑腿买个烟什么的都是自告奋勇。每场演出，金堂都端坐在台下认真观看，似乎百看不厌。颜景文也觉得这个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的清瘦少年不仅与自己十分投缘，随意摆出的动作亦有模有样，远胜颜炳亮和黄大龙。
这天，邵俊才将颜景文请至家中，拿出十块钱塞到颜景文手里道：“颜师傅，这一个月来你们辛苦了，你帮我慰劳慰劳颜家班的兄弟们。“
颜景文坚辞道：“邵爷，这使不得。当初说好不收钱的。”
邵俊才止住颜景文往回推送的双手道：“当初谁都想不到颜师傅有这样的本事啊！如今兄弟们生活都好些了，大家伙儿也有好戏看，皆大欢喜。颜师傅你功劳最大，没道理让你白辛苦的。”
颜景文还是不愿接受，说道：“大家伙儿都受累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没有邵爷掌舵，也不能招揽这么多看客。”
邵俊才连连摇头道：“哎呀，颜师傅太见外了，也太谦虚啦。这样吧，这一半你一定要拿着，嫂子那里你也要送些钱去的。”
颜景文见邵俊才态度坚决，再僵持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便接过钱来，向邵俊才拱手称谢。
邵俊才这才露出笑颜，也拱手还礼。他话锋一转道：“其实今天请颜师傅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请讲。”
邵俊才道：“颜师傅是爽气人，我就直说了。我小儿子金堂想要拜您为师跟您学戏，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颜景文心下一紧，沉吟起来。唱戏的行当中，有句老话叫“宁送三亩田，不教一出戏”。意思是说，自己在台上摸爬滚打千辛万苦总结提炼出来的演出经验，不能轻易传授给别人，否则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所以要教就教自己的子女，要传就传自己的至亲。有些戏班里的外姓学徒，一辈子都只能跑跑龙套，至多演些小角色，无法担纲大戏，就是这个原因。颜家班虽与何还山等人同台唱戏，练功时也是很有默契地各在大棚一侧，看不到彼此练功的详细情形。但颜景文明白，邵金堂是怀着一腔赤诚想要得到自己真传才央求父亲正式提出拜师一事的，所以自己也不能敷衍对待。
邵俊才看颜景文许久不做声，忙道：“规矩我懂的，颜师傅有为难之处我也明白。不过我看金堂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认准了要做一件事情，反复跟我表明决心，也想帮他完成心愿。再说颜师傅的为人我也很敬佩，否则也不能放心将儿子交给您的。”
颜景文道：“学戏很苦，宝宝还小可能还想不到，邵爷和大嫂子真的想清楚了吗？”
邵俊才道：“我们也是穷苦人家出生，不是娇生惯养的。我是想让儿子选自己喜欢的事做，同时也学一门手艺，走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
颜景文摇头叹道：“开口饭不好吃啊！武生更难，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金堂不是没得选，犯不着吃这碗饭。”
邵俊才也叹道：“他母亲原先也是不同意的，舍不得儿子吃苦。但是他求了母亲好几天，他母亲才勉强点了头的。他每天都往戏棚子跑，有多喜欢您也看到了。”
颜景文低头不语，心里拿不定主意。
金堂在隔壁房间再也等不得，冲到颜景文跟前刷地跪下，大声道：“我不怕吃苦，我也想跟颜师傅一样演杨六郎，让台底下的人拍手叫好，神气得不得了！”
颜景文忙要拉金堂起来，但金堂倔得很：“颜师傅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邵俊才怕颜景文下不来台，道：“宝宝，不要蛮来。学戏是何等艰难的事，颜师傅也是为你着想才不能轻易答应。让颜师傅回去考虑清楚再说吧。”
颜景文拉金堂站起身来，顺水推舟道：“是啊，让我考虑一晚，明天再来答复你们。”
颜景文满脸诚恳之色，金堂又望望爹，看他缓缓点头，便退到一边，低首不语。
当晚，颜景文思前想后，辗转难眠。福生的伤好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挑重担扛大旗。颜炳亮和黄大龙唱戏纯粹是混口饭吃，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况且也的确没有天分。邵金堂是个好苗子，自己有志向，父母亲也都是明理之人。颜景文想，在最艰难的时候遇上邵俊才，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颜景文又想，自己年岁也慢慢大上去，若是有人能传承自己衣钵，也对得起那不知是生是死的老爹，也不枉自己多年来费尽心血积累的表演技艺。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一门心思想让福生接替自己，当然也是没有合适的人出现。如今福生出了意外，又恰在此时出来个邵金堂，莫非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
次日，颜景文再次拜访了邵俊才，郑重答应了收邵金堂为徒之事。金堂高兴得一蹦三尺高。邵俊才也是满心欢喜，当下要与颜景文商议如何办拜师酒的仪式。颜景文道：“都由邵爷作主安排就好。”
邵俊才答应下来，选了个吉日，在义昌福摆了三桌酒席，请边慧玉作拜师介绍人，主持了金堂的拜师仪式。金堂端端正正地跪在颜景文跟前，毕恭毕敬地奉上茶，又磕头行了大礼，叫了声“师父”。颜景文含笑微微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小金牌递给金堂道：“起来吧宝宝，这是给你的。”
金堂满脸严肃道：“多谢师父，我会好好学戏，也会好好孝顺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