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0、大山深处
于萍的好奇心催动她下了深入大山里的决心。她没有料到，大山深处的凶险是她穷尽自己的智慧与三十几年的成长阅历，也难以想象得出！
朗巴措骑在马上，牵着于萍的坐骑，两人一前一后向寨子外面走去。他们马匹后面，追随着几个小孩，恶作剧地用本地话喊着什么。于萍问朗巴措：“他们在喊啥呀？”
朗巴措有点羞涩地笑了笑，说：“他们闹着玩哩！”
于萍追问道：“你告诉我，他们喊啥嘛？”
朗巴措只好说：“他们说你是新娘！”
于萍听了，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愉快地并辔而行。走到下午一点钟左右，山路变得陡峭狭窄。朗巴措将自己坐骑上的行李卸了下来，将两匹马的缰绳都拴在马鞍上。调转两匹马的马头，伸手在马屁股上拍打了一下，嘴里发出“啾啾”的口令。两匹马儿相跟着乖乖地顺着来路而去。于萍惊讶地问朗巴措：“你把马放走了，我们骑啥嘛？”
朗巴措说：“下面的路骑不成马了！只能步行！”
于萍又问：“那回来咋办呀？”
朗巴措根本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走路呀！”
于萍这时候才开始出现畏难情绪。
朗巴措说：“后面要爬山的，你要是害怕嘛，你现在就下山回寨子里去！”
于萍问：“到你们寨子还有多远啊？”
朗巴措含糊地回答说：“不远，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于萍抬头看山，根本看不到山顶，也不能确定到底有多远。她想到是自己坚持要来的，也不好意思现在就打退堂鼓。朗巴措将行李背在后背上，对于萍说：“把你的包包放到我的背上嘛！”
于萍见朗巴措后背上的行李已经超出了他的头，感觉整个行李的重量甚至超过了他的体重，有点不好意思。
朗巴措又说：“放上来嘛！你背不动的。我嘛习惯了！”
于萍就把自己的双肩包挂在朗巴措的行李上，用绳子绑好。
朗巴措弯着腰，背着好几十斤重的行李缓步而沉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脚步，挥动手中的砍刀清理山路边的荆棘。于萍虽然没有背负行李，但因为很少爬山，也累得气喘吁吁。来到一个稍微宽敞的一处平地处，朗巴措说：“休息一下吧。”他没有将行李卸下，而是背靠在山坡上一处凹坎处，站着歇息。他望着满头是汗的于萍，笑道：“不好玩吧？”
于萍坐在一块石头上，掏出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硬着头皮回答说：“挺好的呀！”
于萍喘息平匀后，问道：“朗巴措，听说山里有大熊猫，我们会不会遇到呀？！”
朗巴措说：“大熊猫咬人的，还是不要遇到的好！”
于萍以为朗巴措开玩笑。她说：“你骗人！大熊猫那么可爱，怎么会咬人？！”
朗巴措说：“真的！我们寨子里就有个人被大熊猫咬死啦！它们是野物，野物就有野性！”说着，朗巴措朝着山里“哦耶”“哦耶”地吼了几声。
于萍说：“你干嘛？吓我一跳！”
朗巴措说：“这叫喊山！就是把前面的野物吓跑。休息好了吧？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
山势越高，山里越密。空气里的水分湿漉漉地贴在人脸上，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于萍的冲锋衣上也有了潮意。雾气在林子里有浓有疏，周边的景物时隐时现，宛若仙境。于萍在朗巴措身后喊道：“等一等，我拍几张照片！”
朗巴措将行李靠在路边一棵冷杉树干上，用热烈的眼神看着于萍。
于萍拍完，检查了照片的效果，摇摇头说：“光线太暗，照得不好！”
朗巴措说：“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了，天很快就黑了哟！”
于萍答应一声，跟在朗巴措的身后，继续向上攀登。
终于攀上了一个山顶。这里有一个几十平米的宽敞的平地。平地中央堆放着没有烧尽的木柴。靠土坎处，搭建着一个窝棚。朗巴措卸下背上的行李，伸展了一下四肢，说：“吃饭，休息！”
于萍问：“天都黑下来，前面还有多远嘛？”
朗巴措说：“不远，翻过山就到了！”
“你中午就说翻过山就到，我们走了半天，怎么还没翻过山啊？”
朗巴措笑道：“望山跑死马嘛！山路不好走的！”
“我们现在赶紧走啊！天黑了就看不清路了！”
朗巴措用看到收拾着地面，准备生火。他说：“不走啦！晚上住在这里，明天再走！”
于萍惊讶地看看四周，说：“住在这里？哪有地方住呀？”
朗巴措说：“我呆了毯子的，一会生火了，就在火堆边上睡觉，不会冷的！”
于萍欲哭无泪。她根本没想到还要在路途中间宿营。难怪客栈老板阻止她说：“别去，你会后悔的！”
于萍当时还很潇洒地回答说：“人这一生总得做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吧！”
老板又说：“哪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于萍回答说：“我本来就不想和外面联系！正好清静一段时间！”
现在的状况，才让于萍体会到了客栈老板所说话的意味。
朗巴措点着了火，用三根木棍支起了一个铝制饭盒，开始烧开水。
于萍坐在火堆边，烘烤着自己身上的潮湿的衣服。朗巴措拿出两个面饼，递给于萍一个，说：“喝点开水，吃点东西。身上暖和了就不冷了！”
于萍无奈地接过朗巴措用脏兮兮的手递过来的面饼——她真的饿了！于萍学着朗巴措的样子，折了两根细细的树枝，夹着面饼在火里烘烤。不一会，水开了。朗巴措将开水倒在一个搪瓷缸子里，递给于萍说：“你先喝！”
两人吃完了饭。朗巴措起身又在树林里砍了几根树杈，将火堆烧得更旺。
于萍抱着既来之者安之的态度，心情没有了开始时的沮丧。和朗巴措聊起了家常。
“朗巴措，你今年多大呀！”
“二十五啦！”
“结婚了吗？”
“还没有女朋友哩，结个脑壳昏！”
“呵呵！你喜欢不喜欢我们汉族女孩嘛！我给你介绍一个！”于萍开玩笑说。
朗巴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看着于萍说：“不用介绍的，你就很漂亮嘛！”
于萍在黑暗中脸上微微有点发烫——哪一个女人不喜欢男人的恭维？而且还是一个正当韶华的少妇！于萍格格地笑出声来：“我不算漂亮！汉族女孩漂亮的很多很多！不你们民族也有很多漂亮女孩子嘛！”
朗巴措叹息一声，说：“很多女孩走出大山就不回来了！我们寨子里嘛，男人多，女人少！光棍很多的！”
于萍问：“你们的小伙子长得都挺帅的，如果出门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
朗巴措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那个寨子，很多小伙子不会说汉语，没读过书，不敢出门。很穷的！”
于萍说：“大山里，山清水秀，资源丰富，很好的地方啊！”
朗巴措说：“那是你们外地人的看法嘛！我们寨子里的人日子过得苦哦！”
“你们寨子要是通了公路就好了！肯定会富裕起来的！”
“几年前就说要通公路，干打雷不下雨嘛！”
“肯定会通公路的！习大大都说了要村村通公路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应该吧！听说到九寨沟的高速公路就经过我们寨子附近。要是通了公路，我们寨子就安逸了哦！”
夜深了。火堆发出的光亮在浓重的黑暗里掏出了一个空间。于萍扭头朝火堆外面望去，黑黢黢的幽暗处，总觉得藏着许多的恐怖。于萍不知觉地朝朗巴措身边移动了一个身位。朗巴措合衣斜躺在毯子上，见于萍有了睡意，说：“你到毯子上睡吧！我来看着火堆！”
于萍合衣躺下。朗巴措从行李里扯出一件披风，搭在于萍身上。于萍经过几个小时山路的奔波折腾，已经没有了谦让的力气。她哼了一声，沉沉睡去。
朗巴措坐在火堆边的一块石头上，不时给火堆添柴。于萍撅着嘴睡着了。她安详的脸孔在火光的映衬下，红扑扑、粉嘟嘟，朗巴措不由得起身，借着添柴的机会，向于萍睡觉的方向移动了几步。他就这么蹲在地上，发呆地看着于萍美丽的脸庞，嘴角流下的口水也忘了擦。朗巴措胸腔里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波涛，眼看就要冲破堤防，淹没人间所有的理智。
林深处，传了一声不知名的野兽低沉的吼声。朗巴措警觉地站起身，把柴刀拎在手里。他擦干嘴角的口水，四下打量着。他没有发觉危险，又重新坐下，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于萍在梦中被野兽惊吓了一下，她略微翻了身，披风一角搭在她的脸上。朗巴措的困意袭来，他耷拉着脑袋，坐着开始睡觉。
于萍醒来时，朗巴措已经烧好了开水。朗巴措笑着问候道：“睡得好吧？”
于萍说：“昨天太累了！做了一晚上的梦！哎呀，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朗巴措说：“我看你一动不动的！听到野兽叫没有？”
“好像听到了！”
“野兽在我们身边叫了一晚上！”
“啊！这样啊！”
朗巴措说：“我拿着砍刀都没敢睡觉！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才打了一个盹！”
“哎呀，辛苦你了！有你在身边，我睡得才踏实嘛！”
朗巴措说：“快吃点东西吧。今天我们要赶回寨子！”
于萍听朗巴措的语气，似乎路途还有很远，不由地担心地问道：“还有多远啊？”
朗巴措神秘地一笑，说：“不远，翻过山就到！”
于萍撇嘴说：“每次问你都是这句话！不远，不远，不是一般的远！”
朗巴措说：“真的不远啦！到家了，让我阿玛给我们煮腊肉吃！我们寨子里的腊肉可香了，好吃得很！”
于萍感觉自己适应了登山的考验，坚持自己背上双肩包。她拄着朗巴措给她砍削好的一根木棍，亦步亦趋地跟在朗巴措身后。
于萍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路上问过朗巴措多少回：“还有多远？”
朗巴措总是笑着回答说：“不远，翻过山就到！”
于萍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再提问了。就在不经意间，正在低头行走的于萍，一头撞在朗巴措的后背上。朗巴措转过身，轻轻地说：“于萍，到了！”
于萍抬头，只见半山坡上，高低错落地分布着十几座石墙垒砌的楼房，每栋房子的窗户都很小。有的房屋在窗户四周涂抹了白色和红色相间的图案。村庄在氤氲的雾气里显得神秘端庄，犹如仙境。有嗅觉灵敏的看门狗，大约嗅到了外来人的气味，开始吠叫。村庄里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立刻让村庄回落到人间。
于萍一屁股坐在地上，贪看着眼前的景色。她说：“朗巴措，你们家原来住在天上啊！好漂亮哦！我来照几张相！”于萍拿出手机，却发现因为没有充电，手机已经关机了！
于萍欣喜地说：“朗巴措，我喜欢你们这个地方！”
两人来到村口，一群狗朝他们普乐上来。朗巴措用手中的棍子，朝狗群挥舞了几下，又用本地话吼叫了几声。狗群中的吠叫声马上就小了下来。有人从房子里出来，见到朗巴措，都高兴地打着招呼。尤其是看到跟在朗巴措身后的于萍，大家打招呼的声音更加高亢。可惜，于萍一句也听不懂，只得脸上尴尬地笑着，跟着朗巴措向他家走去。
村民们用本地土语和朗巴措打招呼的内容，大多数是：“朗巴措，厉害呀，带了个汉民媳妇回来了！”
朗巴措不置可否，对大家说：“到家里来喝酒嘛！”
早有腿脚跑得快的小孩，先行一步，跑去给朗巴措的妈妈报了信。朗巴措的阿玛激动地站在院坝上，手搭凉棚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打望。见到于萍，阿玛接过于萍肩上的双肩包，对朗巴措斥责道：“朗巴措，你不懂事嘛！为啥子让你的女人背这么重的东西！累坏了咋个办嘛！”
朗巴措憨憨地笑着，看着于萍，没有言语。
于萍问朗巴措：“你阿玛说啥呀？”
朗巴措狡黠回答说：“阿玛说你长得好看，不应该让你背东西的，怕你累坏了！”
晚上，村里人聚集在朗巴措家的院坝上。朗巴措点燃一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和着简单的节奏，一直跳舞跳到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