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惜话如金

神木堂内，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用木头雕琢而成，色彩单调，做工倒很精致，而靠坐在一张宽大山水罗汉椅上的男子成了唯一一抹色彩，这男子艳若桃李，春风满面，如鲜花一样美，咋一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女子，只要往人群中一站，所有的艳光都会被他夺去。

其实堂上还有另一个人，却是冷酷得叫人难以接近，说话也不带任何情绪：“若无要事，我先告辞。”如一阵寒风在神木堂里打了个转，他便要离开。

叶知秋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骤然挡在他面前：“不能走，我们有三个月没见面，你怎么能用三句话就打发我了呢？”

“因为三句话足以交代清楚，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老六，我不是你的病人，不用惜话如金，来……这里没有旁人，咱们兄弟何须这么生分，与我道道家常可好？”叶知秋一点都不像身份尊贵的神木岭之主，连骗带哄的把六道拉到他的身边，面对面而坐，就像当初连哄带骗地把人家拉来神木岭坐堂一样。

“我没有家常可与你说。”六道说话死气沉沉，本来就死了一半的心，现在另一半也死得差不多了，叶知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还倒上神木岭最好的美酒——朝露白。又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开口：“我知道，这种事提出来肯定伤心得要命，可我……你知道，这好奇心迟早也会要了我的命……”

“老妖怪，你到底想说什么？”要不是看在他把压箱底的宝贝陈酿都贡献出来，六道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他们说你一回来就挖坟，尊夫人可真是红颜薄命，另人唏嘘。”叶知秋仔细瞧着他脸上的表情，难得万年冰山也有柔情的一瞬，怎么可以错过。可柔情不见，一双幽眸更寒更厉。

“谁说我在挖坟？”

“难道不是？那你就不对了，至少要把人带来让大伙儿见一见，毕竟大家都等着喝你的喜酒。”

六道按着散发热意的胸口，俊酷的脸上平添几许凄凉：“内子不喜热闹，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诶，当初我可答应过，让你一生衣食无忧，娶妻生子一手包办，如今你要成亲，自然是我叶知秋和神木岭的头等大事，怎可如此草率？”叶知秋拍胸口说：“我敢肯定，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偷偷摸摸成亲的，不信，你问问尊夫人。”

“内子身体不适，暂时不宜操劳。”

六道心里却想，其实只要她高兴，只要她回来，他会给她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上达苍天，下告土地，让三界众生都知道，她不再是鬼奴，是他六道名正言顺的夫人。

叶知秋觉得无趣极了，六道势必是要把人藏起来，今天是不可能窥见芳容，便说道：“算了，婚礼之时容后再议，不过你得给我理由，在忘尘谷弄那么大动静，是要干什么呢？要是姑奶奶问起来，我也得给她个说法。”

“我答应过内子，要亲手给她建个疗伤药池，此事不容耽搁，告辞。”

这就是六道赶回去挖坟，不，是挖坑的理由，叶知秋睁目结舌：“原来如此……没想到咱们的六道神医也会有痴情的一面。唉……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融化了这座冰山。”叶知秋高声唤道：“轩儿，琴儿，给我过来——”

话音一落，两个绿衣女子跪在他左右，听候吩咐。

“从今日起，你们就去忘尘谷的医庐当差，好生伺候六道和他那位夫人，事无大小，皆要向我汇报。”后面这一事才最重要，他可想知道让六道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长啥模样，蓝玉和百娆两个丫头说得不清不楚的，一问三不知，好像隐瞒了不少事，把他的好奇心挠得更痒。谁知当前这两个丫头一听这消息，如五雷轰顶般，一左一右抱着他的大腿哀求。

“主人饶命！奴婢对你绝无二心，求你不要赶奴婢走。”轩儿是他的新宠，一听这个消息就跟被雷劈似的，完全不能接受。

“可你昨晚才埋怨我身边姬妾众多，把你冷落了，求我将你安置别处，如今却如此扭捏，你到底想怎样？”

“主人你把奴婢送去哪里都行，就算贬去洗衣处当下婢，或者去打扫处倒夜香，奴婢也心甘情愿，就是千万不要送我去医庐，那个不是人去的地方。”这丫头的语气不仅仅是嫌弃，还有深切的恐惧。

“啊？宁愿倒夜香？”叶知秋转看向另一位丫头，可他还没说话，这琴儿就哭成泪人。

“我现在是让你去伺候老六，又不是叫你去死，你哭什么？”

“奴婢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琴儿有什么说什么，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

“大胆！老六有你们说得这么恐怖吗？”

“主人你不知道，之前的薇薇从忘尘谷回来后吐了一个月，还有霜儿，直接跳了湖，再也没醒来……呜呜呜……”

叶知秋掐指一算：“老六在我这儿不过十年光景，能把你们吓成这样，着实是个人才……呵呵呵。”

华长空在神木岭逛了一圈，都没发现有什么动物昆虫快修炼成人身，无比失望之极，只好回忘尘谷，一路上感叹这妖修炼起来可比人修仙痛苦得多，少说要五百年才叫略有小成，上千年的才能在这里混出点名堂，所以他逢人都叫哥哥姐姐，不是因为他喜欢占便宜，他跟这些妖怪比起来，跟刚出生的小孩一样。

忘尘谷算是和人间最接近的地方了，至少脚底下能踩到真正的土地，但这个除了孤孤单单一间医庐，其他的东西似乎都隐藏在雾霭之中，这层浓浓的瘴气，应该是保护神木岭的屏障，华长空不敢随便跨越乱闯，因为妖界不见得都是善良之辈。

就在他化成人身的时辰刚结束，就听到一群女子翩然而降，为首的正是那位骄傲的小孔雀，华长空心中大喜，悄悄跟在她们身后，小孔雀身后的姑娘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不知道又是什么鸟的同类。

“真没想到这位大人能讨到媳妇。”

“我一直觉得这位大人是喜欢我们姑奶奶，不然神木岭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算这个地方建医庐。”

“对啊，这地方都到了神树的根部，灵气比树上淡了许多。”

“喜欢姑奶奶？太不自量力了吧，这位大人只能算是我们主人的一条狗，姑奶奶怎么可能看上他呢？”

喵——

“啊，我的脚！”这位说话不好听的姑娘脚上被划了几道抓痕，而不远处，有一双透着妖光的绿眼紧盯着她，姑娘花容失色，抱着身边的女子道：“啊，是那位大人吗？”

“什么大人？”那女子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异样。

“你没看见，有一双绿眼睛，跟鬼似的，整个神木岭还有谁的眼睛会这样？”

“你眼花了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我的脚……”她低下头去，那些抓痕确确实实存在，女子也大惊失色：“我就说，这地方很邪门，估计你是踩到什么东西了。”

“啊，不会是手吧……”两个人的脸上青白交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前方的孔翠羽催促道：“喂，你们两个，又在嘀咕什么？还不快走？”

“翠羽姐，这里有……有鬼。”

孔翠羽倒吸了口凉气，可为了维持高傲的形象，只能强装镇定：“不是交代过你们，到了这里，东西不能随便摸，话也不能随便说，要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知……知道了翠羽姐。”那姑娘对着周围的空气说：“小女子刚才只是胡说八道，各位有怪莫怪……

华长空躲在暗处不住偷笑：“原来她们也怕鬼，以后可有的玩了。看她们的样子是去找大哥的，可分明又瞧不起他，可恶……这不等于瞧不起我吗？看我不吓死你们！”

现在已到了医庐的外围，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把她们吓得够呛，华长空一会儿跑到草丛，说几句人话，一会儿唱几句戏文，好几次把她们吓得叫也叫不出。

孔翠羽只想快点完场任务，离开这大伙嘴里说的鬼地方，可是医庐很大，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六道的踪影，最后看见一个院子在冒烟，觉得好奇便多看了几眼，这院子里种满奇奇怪怪的花草，许多她连见都没见过，而这比人还高的奇异花丛中竟有红光闪动，黑夜之下无比瑰丽，孔翠羽想踏进去一步，便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别进来！有事便说？”

不进就不进，她才懒得看上一眼，把手上的包袱随地一扔，也冷冷淡淡地说：“这是你的医袍，还有……这是你要的喜服，若是不合身，我现在就可以拿回去修改，不过又得等上一段时日。”

“不必了，就放这里。”

“还有，主人让我提醒你，明日辰时医庐重开，让你赶快做好准备。”

那声音再也没有回应，孔翠羽虽然也没兴趣跟他多说几句，但被人漠视就是她最难忍受的事情，转个身后就挤出个鬼脸：“他以为自己的是谁？这般目中无人！我也是堂堂羽衣处总管，来给他送衣服连个谢字都没有，真讨厌！”

孔翠羽只觉得这地方差劲，人也差劲，弄得她心情更差劲，她走路向来都是昂首挺胸不看地，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害得她差点摔倒，她一旦低头，就是准备骂人的时候，可她谁也没看见，就看见一直黑猫，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喵喵地呻吟。

“咦？哪里来的黑猫？”孔翠羽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蹲在他身边，摸着他背上柔软贴服的毛发，感觉非同一般的舒服，小声而柔柔地问：“小猫妖？你来这里干什么？”

居然以为他是猫妖，华长空也是醉了，一双翡翠般的猫眼变得朦朦胧胧，想站起却又马上倒了下去，孔翠羽立即接着他：“好像伤得很重，是找他看病的吧，他还没开诊，你恐怕要等到明天了。”

黑猫卷缩成了一团，身子不住发抖，孔翠羽却善心大发把他抱在怀里：“这尾巴什么时候断的？真是可怜，一定很疼吧。”

他听懂她的话，猫头贴着她的身子磨蹭，寻求安慰，孔翠羽胸口一热，轻声说道：“不如你在我那里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过来。”这恐怕是他一辈子听到最好听的话了，赶忙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让她忍不出发笑：“好了好了，真痒，你是不是饿了？我哪里也有很多吃的。”

华长空窝在她怀里，身子抖得更厉害，孔翠羽以为他又难受，把他抱得更紧，其实他是忍笑忍得难受，以前觉得这副猫相不好看，也没多大用处，如今却能骗吃骗喝骗睡，简直美到心里去。

这神木岭果然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