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儿女婚事 上

如此过了三五日后，四月上旬的日光已渐渐有了夏日的汹汹气势，灼热的阳光映着屋外庭院中广植的琼花，彼此依微，相映成趣。琼花之美，在于它的独具风韵，其不以花色鲜艳迷人，不以浓香馥郁醉人，每逢这个时节，当众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之际，唯有琼花洁白如玉，风姿绰约，格外清秀淡雅，惹人怜爱。而每当秋风萧瑟，群芳凋零衰败之时，琼花展示的却是绿叶红果的迷人秋色。此花极其名贵，还是当年君夫人成亲之时，老国公爷特地为女儿寻来，栽种在此处让女儿观赏的，京城之中唯有皇宫与乐安侯府内有栽种，可见老国公爷对女儿的疼惜恋爱。

彼时君颖怡正侧坐在窗前的软榻之上，身上着一身苏绣月白色冰纱广袖襦裙，衣角袖口处精心绣制了若干朵金线合欢花点缀其中，这样的色泽搭配，衬的君夫人越发的清新飘逸，俊秀出尘，宛若谪仙。

因是在家中寝室内，君夫人只略微施了些薄薄的脂粉，一头青丝让侍女红菱松松的挽了一个如意髻，头上簪了一支与衣衫配套的赤金合欢花镶月白石步摇，当陆朝宗走进室内时，君夫人正捧着一本陆云萱手写的《奇闻异事明志》看的津津有味，这本书是陆云萱写来送与她打发时间的，其中多为鬼魅狸精的故事，偶尔穿插着那么几则忠臣义士的故事在其中，语言倒也颇为风趣脱俗。其实陆云萱哪里会写什么书，不过是誊写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又穿插了一些《阴阳师》的故事在其中编辑成册罢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剔除修改了若干故事，删去了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多写了精怪们的重情重义。这样一本书在这里是少之又少的，君夫人看的有趣连眼底眉梢都是愉快恬静的温和笑意，全不似往日的般清冷孤高。

陆朝宗进来时没有让侍女通传，进屋后也只是斜倚着花架静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自己夫人恬静温润的笑靥，并未做声。到是君夫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回头观望，见是陆朝宗下朝归来了，起身行礼迎接的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声音清冷如一道山泉，汩汩而出，“侯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让侍女通传一声，倒显得妾身失礼了。”随后轻声呼唤红菱奉茶。

 陆朝宗微微一笑，倒也不以为意，温声道，“快二十年的夫妻了，莫要拘这些虚礼，到是刚刚见你在看书，似乎颇为有趣的样子。”

红菱是君颖怡的陪嫁侍女之一，大约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前些年嫁给了乐安侯府京郊庄子上一位姓秦的大管事，婚后诞下子女没多久就将家中一应事物交给婆婆打理，又回到了君夫人身边伺候。 她本是晟国公府的家生奴婢，自幼被选在君夫人身边侍奉，如今也将近二十年，做事一向细心谨慎，手脚也很是麻利。

这房中茶水是一早就备着的，君颖怡伺候陆朝宗宽衣的功夫，红菱就将沏好的茶水端了上来，君夫人轻轻碰触试了下水温，将手中盖碗递给陆朝宗，轻声说道，“妾身也只是在看一些闲书打发时光罢了，从前云萱在家时写来哄妾身开心的，如今她在宫中，偶尔翻一翻倒也挺好，侯爷尝尝，这是妾身兄长从闽地带来的铁观音，味道清香悠扬，别有一般滋味。”

  “嗯，此茶果然清香扑鼻，回味悠长，名字取的也好，叶片大而舒展，与往日喝的绿茶截然不同，本侯没想到闽地还有这样的好茶。夫人刚刚说，书是云萱那丫头写的？”陆朝宗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清幽，赞叹不已，听到君夫人的话颇为惊讶，随后失笑，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我竟不知咱们女儿还有这等本事才情，拿来给我看看。”

  “只是小女儿深闺无聊时随便写的，妾身也不过是体谅那孩子的孝心看个新奇罢了，侯爷看了莫要笑话就是了。”想起自己的女儿君夫人原先清冷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慈善柔和的微笑，将身旁的书本递了过去。

 陆朝宗放下茶盏，随手将书本打开翻看，一手极为俊俏飘逸的簪花小楷便映入眼中，陆朝宗笑了笑，称赞道，“别看云萱这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字却是写的不错，可见是在这方面下了功夫的。”

“侯爷这话可千万别让云萱听到，不然那孩子怕是要自满的。那侯爷就慢慢翻看，妾身这边还有一些账簿要看。”君颖怡见陆朝宗似乎看得入神，径自在一旁拿起昨日陆管事送来的账簿看了起来，刹那间这宁静安馨的居室内只能隐约听见书页沙沙翻动的清响，一向关系生疏客套，相敬如宾的夫妻两人之间此时倒多了几分脉脉温情在其中。

别看陆朝宗只是侯府庶子出身，可这人一向自信非凡，又极为好学，自认是文武双全，世间少有人能匹敌，但是陆朝宗这人最大的优点是他足够自信却永不自负，是以他对于那些有才华的人物一向是极为看重的，这《奇闻异事明志》陆云萱也只写了寥寥数十章，可那出色的文笔，独特的构思，缜密严谨的布局加上些极具个人色彩的点评，便已看得陆朝宗赞不绝口，拍案称奇。

“云萱这孩子胸中竟然有此多的奇思妙想，文笔也干净清新不落俗套，往日我竟全然不知，当真可惜了。”

陆朝宗只草草翻阅着读了几章后，就将书册小心谨慎的收好，准备稍后带回书房细细品读，语气中颇有些惋惜的对君夫人说道，“往日我只当她木木呆呆，唯唯诺诺，若不是皇上有意赐婚，我便是要糊涂到底了。这样好的锦绣文章，若她是男儿身，我立刻便去把这些刊印成册，也让那些酸腐清流们好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省得总认为咱们簪缨世家出身之人不通笔墨文采，哎，当真是可惜了。”

君颖怡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手中账册，失笑道，“哪里有侯爷说的那样好，不过是小女儿家信手写来的玩物罢了，妾身也只用它来打发时间，侯爷若觉得有趣，拿回去看着放松心情也不错，书房中还有几本，一会儿妾身让红菱找出来给您送去，只是莫要提出版，不过闺阁玩物，真出版了岂不是要贻笑大方。清流出身，自科举始，需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銮封官，方才算熬出头来，哪里能和咱们簪缨世家相比，两者间多有矛盾冲突，到也是常有的事，侯爷又何必与他们置气，平白闹得自己不痛快。”

陆朝宗听着夫人的话，顿时觉得颇为顺耳，可今日听到的消息总让他有那么几分不悦，他本就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似笑非笑的直言道，“若咱们家云萱真是小女儿家又哪里有能耐让华贵妃、姜淑妃二人接连被皇上训斥责罚的呢？夫人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女儿入宫那日可谓是占尽了风头，两位妃子因她被罚，若她没有那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手段和句句诛心，伶牙俐齿的好口才哪里能办得到呢，可见是个有本事的。本侯往日里果然是小瞧了她的能耐。”

其实嘴上这样说，陆朝宗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女儿了，她具备了其他几个兄妹们没有的胆气和豪情，更重要的是她的思维始终冷静清晰，办事说话极有分寸，竟然让宫里的太皇太后甚至皇帝本人都极为喜爱疼宠她，而今天看了自己女儿写下的锦绣文章更是暗恨这陆云萱不是男儿身，不能继承他的爵位，若是允贤有她一半的魄力，他也不至于担心乐安侯府的将来，可惜了。

君夫人见谈话的方向有所偏移，微侧臻首向红菱暗示让屋中伺候的婢女们退出后极为冷静的轻声说道，“侯爷说云萱出尽了风头，可妾身却觉得不过是自保而已，那孩子一向懒散，若不是伤及自身她未必愿意去多费心思。侯爷虽不了解云萱，却也该明白，这天下是轩辕家的天下，恕妾身直言这华贵妃看似花团锦簇，其实已是危若累卵，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皇上是不会喜欢看到侯爷与她走的过近的，侯爷是聪明人，如今不过是为情所困，看不开罢了。”

 陆朝宗闻言也笑了，凝神片刻，颇有深意的说笑，“夫人一向聪明，自是通透，不为别的，单是为这侯府上下众人安危计，我是当与贵妃娘娘保持距离，不过夫人认为皇上当真已经厌弃了长姐吗？”

   “侯爷一向深明大义，皇上才会如此器重侯爷，至于厌弃，美人迟暮固然是令人伤感，可最重要的是美人的心已不复从前的干净透彻，夹杂了太多的贪婪欲望，纵然是红颜依旧，人却也变了模样，皇上不是绝情的人，对贵妃娘娘也不是全无情意，只要不伤及国本，皇上不会去真的惩罚与她，如今训斥她，也不过是爱惜提醒罢了。”

君颖怡看着陆朝宗的眼睛，言辞恳切的回答自己夫君的问题，对于轩辕景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陆灼华人本就貌美，加上这些年的陪伴，在皇上心内地位恐怕也仅次于皇后了，而其他嫔妃很难与之抗衡，此次训斥夺权不过是不愿她在干涉前朝之事，至于厌弃那还是没有影儿的事。

“夫人是皇上的嫡亲表妹，我自是相信夫人的判断，毕竟云萱和贵妃娘娘都是我的骨肉至亲，本侯也只希望莫要真的伤了彼此才好。不说这个了，允贤年纪也大了，博望侯周家与望襄伯林家都有待字闺中的淑女，夫人是他嫡母，两家小姐品行如何，还需夫人做个参考。”

君颖怡轻轻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低头抿了口茶盏中的香茗，稍作思考后说，“在妾身看来这两家的小姐都是极好的，娶妻娶贤，自然都是宜室宜家，不过妾身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本侯既然与夫人商量，自然是想听听夫人的看法，但讲无妨。”陆朝宗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妾身拙见，咱们乐安侯府本是世代簪缨之家，侯爷又手握军权，允贤虽是庶子却是侯爷的长子，如若在与世家门阀联姻，总是太过招风，妾身知道侯爷一向不喜欢那些清流，可皇上如今颇为器重言官，朝中的刘御史刘大人，是先皇在世时的老人了，一向是铁骨铮铮，堪称群臣典范，他家嫡出的孙女，往日妾身在春宴中也曾遇见过，容貌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人品温柔端方，知书达理，配咱们家允贤还是不错的，侯爷以为如何？”君夫人不紧不慢细细分析，又一一道来，倒也入情入理。

陆朝宗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可这两家都是贵妃娘娘属意的人选，她也是允礼的嫡亲姑妈，如今这般用心，本侯也无可奈何啊。”

话到此处君颖怡如何不晓得她夫君的意思，以陆朝宗一向的精明机敏怎会不晓得这其中关节，如此一说也不过是想借她的口去拒绝自家姐姐罢了。这个忙她自然会帮，陆允贤和陆雨薇是嫡亲兄妹，如果他有幸娶到那样家世的女子，又缺少陆朝宗那样冷静清晰的头脑，将来对云萱和乐安侯府来说必然不利，她怎可能让华贵妃如愿以偿！正当她思虑如何处理此事方才稳妥之时，红菱进屋通传在清凌轩教导陆雨薇礼仪的夏瑾嬷嬷竟派了人来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