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浪的少年
建宁帝十三年，秦家灭门后三个月，黄河决堤，造就近三百万难民，难民潮南下，所过处如蝗虫一般吃尽可吃之物，是时，九州动乱。
又有三个月，匈奴人南下，于古长城决战。
战争前后历时两年，后因粮草问题，北疆军队退回古长城，自此大玄朝统治近三百年的幽云十六州之地落入匈奴人手中。
事后调查，因为户部尚书张中行大人联合并部尚书李大人，在一年前曾经私自拨军队粮草救济灾民，这导致后来军队粮草不足，被迫失去幽云十六州之地。
事后张大人被贬塞外，李大人连降三级。
一年后，大玄朝被迫和匈奴人和亲。
。。。
古道上一群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绵延的路有数十公里，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女子带着孩子，有男子带着妻女，这个队伍里没有老人，或者说老人已经死在了流浪的路上。
到了中午时分，有的人会坐在一个地方，前面有破布铺成的地摊，在地摊上有的是跪着一个青年，有的是跪着一个孩子，有的干脆是跪着一个少女，在地上用树枝写着价码，或者几个铜钱，或者仅仅是管饭。
随着正午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坐下来，一个少年在一个个摊子边上，听着那些人的要求，写下一个个名字，写下一个个价码。少年有些麻木，只是偶尔看着后面那个跟着自己的女孩儿，露出一丝算是人类该有的表情。
在一个摊子上，有一个女孩儿比少年大了一些，女子衣裳破烂，露出里面白嫩的肌肤，肌肤上有些泥泞，如果女子细心打扮再洗去泥垢，自然是绝美的，在女子面前已经写好了价码。仅仅是管饱。
那字迹很秀丽，应当是女子自己写的，这个女子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少年看向身后的女孩，女孩听话的在肩膀上扛着的布袋里面，拿出三只巴掌大小的老鼠肉，又从树叶包裹中拿出一堆蚂蚱，蝎子之类的死物昆虫。女孩放在少女面前。
少年用脚抹去少女写的字迹，转身离开，少女抓起昆虫，鼠肉吃下去，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少女很快就吃光了，然而当她寻找少年时，少年已经走远了。
在少女身后一直有一个老人，这样的队伍不该存在老人的，老人应该都饿死在路上了，这个老人的存在应该是很突兀的，偏偏谁都不觉得奇怪，或者说谁都没有发现老人的存在。
老人坐在少女身边道:“是个好孩子。”
少女点头道:“很好的孩子，不过这是他的劫数，谁也无法帮他。”
老人深有感触道:“当荆州的两位那样做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老人又看着少女道:“你的机缘到了吗？”
少女点头道:“四年流浪，四年凡人生活，刚才吃掉那些鼠肉的时候，我的机缘到了，我的机缘是鼠肉，也是他，他是我的机缘却不是我的情缘。”
老人有些惊讶的看着少女，少女明白老人惊讶的原因，解释道:“他的品性很好，只是他的劫数让他麻木，以后劫数完成，他的成就在你我之上，虽然刚才仅仅是看了一眼，但是我很欣赏他，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姻缘的话我不会斩缘，我比不了宫门城里那位，但是我也会珍惜自己的姻缘。”
老人听着少女的解释，最终没有评判，道:“可惜年龄太小了。”
女子笑道:“我可以等，进入这个境界以后，我会有很多时间。”
老人摇头道:“认识你快一百年，你还是第一次评价一个男子说这么多话。”
女子叹道:“只是想到了他的那位母亲而已。”
少年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鼠肉对于那个少女有多大的意义。
少年走了近八公里，见到官道上有马车出现时，停在一边。
最开始有大约百辆马车，每个车头一个太阳穴鼓起的中年，一个约四十岁的婆子，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偶尔在一个摊位上停下来，在男子的摊位上，掀起下巴，看看长相，再让男子站直了看看体型，满意的就留下。
在女子的摊位上看看脸蛋，有的撕碎了女子衣服验货，有的张开女子的嘴看看牙齿，再看看手指，最后如果拍拍屁股就代表女子可以上车了。
这个时候，女子会和身边的亲人告别，女子脸色麻木的把得到的钱财食物给自己的亲人。
在孩子的地摊上，则是看孩子的眼睛，只要是眼睛明亮，没有麻木的就留下。
无论是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有人家会留下。
少年捂着女孩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样的场景。
女孩的小手想要掰开少年的手。
一个马车在少年身边停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女孩儿的手掰开了少年的手，女孩星星一般的眼睛看着那马车。
马车上的中年男子和婆子同时看向两人，少年摇了摇头，那个婆子还想下车，中年人拉住了婆子，自己下车，在怀里拿出一块烤熟的牛肉递到少年身前，少年摇头道:“不需要。”
中年有些不解，少年道:“我不缺食物，而且我不会死在流浪中，我今天接受了你的食物，以后我就要拿更多来还你，否则会影响我的武道心境，然而我觉得这块肉和我将来要还给你的东西之间是无法画等号的。”
中年人一怔，把牛肉丢在了少年身边，道:“等你活下来再说吧，我就当给了一只狗。”
等中年人走远了，女孩拉着少年，眼神却是盯着牛肉，少年摇头道:“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我们不缺食物，等会儿官府的馒头估计会来了，再等一会儿。”
女孩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舍，又在袋子里拿出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昆虫，昆虫是生的，昆虫已经死了，女孩儿吃昆虫就像吃糖果一样，在袋子里拿出十几只蚂蚱，蝎子，还有其他不知名的虫子，递给少年，少年一边吃一边拉着女孩离开。
在两人离开后，一个人抢走了牛肉。
然后一只箭射中了那个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块牛肉就是鱼食，谁吃了谁就是上钩的鱼。
少年在角落里看见了那个一百米外射箭的人，是一个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淡黄色裙装，身材娇小有些偏瘦，少年身后的女孩也看见了那个少女，只不过是盯着对方那彩色的衣服，盯着对方漂亮的蛮靴。
女孩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烂的灰色衣服，露出脚趾头的鞋子，有些沮丧。
少年也是盯着少女，少年是在猜测对方的实力，隔着百米还无法感受到少年明显的杀意，对方最多就是二流高手，少年有七成的把握把对方杀死，少年当然不会这么做，只是作为一个武者的习惯而已。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秦家的最后遗人，秦虎！或者说江中鱼。
少年身后的女孩是他在路上捡的。
江中鱼离开荆州，本来打算去玄京寻找张大人，结果在途中黄河决堤，江中鱼为了生存选择和难民南下，难民所过处，城池关闭，少数城池会有专人出城送粮。
有的地方是城里的大富人家自愿救济灾民，有的地方是地方官自发召集居民救济灾民，但是他们不会开城门，一旦城门打开，难民涌入，饥饿的难民会吃光城里的食物，最终引发动乱。
还有的地方，一些大户人家，会选家丁，选侍女，或者收养儿童，有些漂亮的会被大户人家的老爷娶为妾室，运气好的有一些会被大户人家的少爷娶为正妻，那些在灾难中活下来的年轻女子，不管过去是大家小姐还是普通人家女儿，都很明白什么是生活，用农村话讲他们知道什么是过日子，这样的人，对于有些大户人家是最抢手的。
江中鱼无法改变什么，只是偶尔帮助一些难民写写字，那是写在黄土地的卖身契，江中鱼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女孩的名字叫青瑶，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因为天下公认的以美貌成名天下的女子，一个叫姬瑶，一个叫青月，各取一个字有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不是美人胚子，普普通通，除了明亮的眼睛以外就没有特殊的地方，不漂亮也不丑，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缺点就是太听话。
这一年，江中鱼十二岁，青瑶九岁。
在最初的一百多辆车队离开后，又有一队大约两百辆马车行驶来，每一辆马车上都有一堆白馒头，有热粥，有咸菜，周围有士兵护卫，每个士兵的刀都离开刀鞘，在车队停下前，靠近者死，马车一路行驶，最终每百米有一辆马车，车上的饭粥被搬下车。
一双双无神的麻木的眼睛盯着马车，他们很多人会有一顿饱饭，或者说，这顿饱饭很可能是未来十天内的唯一一顿饭。
江中鱼把女孩抱起，坐在自己肩膀上去排队，女孩按照江中鱼的要求，在轮到自己的时候给官差大哥说谢谢，聪明可爱的女孩总是受人喜欢的，于是本来两个人应该是四个白馒头，但是两个人多得到一个，还得到一个完整的大萝卜咸菜。
江中鱼背着女孩离开其他难民，女孩在江中鱼的肩膀上吃饭，偶尔撕开一块馒头给江中鱼，又或者在背后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老鼠肉，江中鱼吃了两个馒头，女孩吃了一个。
吃完馒头，女孩拿起背上的袋子，翻了许久，道:“少爷，还剩三只鼠肉。”
江中鱼道:“没关系，现在距离城市应该不远了，咱们逆着车队走，争取天黑前到达城市，应该还可以捕捉不少田鼠，蛇之类的动物，那两个馒头留着，今后的日子咱们能否有鼠肉就靠这两个馒头了。”
“嗯。”女孩点头。
女孩晃着脚丫子，又从背后的袋子里拿出不知道名字的甲虫，自己一只，江中鱼一只，好似世间的绝色美味一般，偶尔拿出一个竹筒喝口水。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越走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