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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于萍归来

作者:渔岸踏歌 | 发布时间 | 2017-04-20 | 字数:4311

这一天下午,村支书巴郎陪着两个公家人来到朗巴措家里。其中有一个公家人还身穿警服。

见到正在给牦牛圈上草料的于萍,巴郎招呼道:“于老师,上面来的干部要见你勒!”

听到招呼声,于萍转身,看到身穿警服的人,她有点不知所措。于萍警惕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她没有看到朗巴措的阿妈。于萍小声地问道:“你们找我有事吗?”

没有穿警服的干部对于萍说:“这位是县上来的张警官。我是乡里的来的,我姓王。县上接到京城的一个电话,说你被拐卖到这个寨子里来了。我们今天就是来调查这个事情的!”

于萍未语先流泪。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明白,那天来的那个老乡于工,理解了她存在手机上的一串号码。那是傅顺的手机号。于工肯定是给傅顺打了电话,将她困在大山寨子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朗巴措的阿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到村支书巴郎,她用本地话招呼道:“书记,让尊贵的客人到屋里歇息吧!喝点茶嘛!”

巴郎将两个公家人让进屋里。

巴郎用本地话告诉朗巴措的阿妈说:“朗巴措被人告啦!你们不让人家于老师回家,公家说你们是拐卖妇女,人家来家里调查来啦!”

朗巴措阿妈变脸道:“哪个嚼舌根的乱说话!我儿子和他婆娘是自己恋爱的!还生了两个娃儿!”

巴郎严肃地说:“你说了不算!要看人家于老师咋个说嘛!”

朗巴措阿妈就急急慌慌地对于萍说了一通。于萍在大山里生活了三年多,本地话已经听说都很流利。朗巴措阿妈说的一通话,大致是叫于萍不要乱说。要是公家把朗巴措抓走了,两个娃儿就没有父亲了。

张警官拿出笔录本,开始问询于萍。他开场说道:“于老师,一个自称是你前夫的人打电话给我们报案,说你被拐卖到了这里。我奉领导指派,专门来核实这件事的真伪。你不用害怕。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你只要实话实说就可以了!我现在问你,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寨子的?”

于萍简单叙述了自己到来的经过。

张警官点头说道:“这么说,是你自己要求跟随朗巴措进山的?”

于萍点头说:“是的!”

“那你是怎么留下来的?”

“朗巴措说我和他举行了结婚仪式,我就是他的婆娘,不准我离开!”

张警官扭头问村支书巴郎:“结婚仪式是怎么回事?”

村支书巴郎解释说:“朗巴措家里请村里人吃饭喝酒,说自己娶了一个汉人婆娘。大家就都来喝酒了嘛!”

张警官又问于萍:“举行结婚仪式时,你知道是结婚吗?”

于萍说:“我又听不懂当地土话,还以为是为了欢迎我而举行的篝火晚会。谁知道是结婚呀!”

“那你们结婚前就在一起了?”

于萍说:“什么意思?”

“你和他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就同居了吗?”

“就是在一起有那么一两次!”于萍如实回答说。

“这么说你是自愿的?”

于萍有点羞怯地回答说:“刚开始我是自愿的!后来我不愿意留在寨子里,朗巴措却不准我离开!”

张警官皱眉又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尝试过离开?”

“我进山时,在路上整整走了两天。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敢走那条山路。朗巴措说我要是逃走,他就把我抓到了丢到山里喂黑熊。”

“你没给村里反映?或者到乡里去反映?”

“当时,我说话,村干部都说听不懂!再说,我和朗巴措举行了结婚仪式,大家都认为我和他是正式夫妻。没人愿意听我的!”

村支书巴郎接话说:“后来我们知道于老师还是大学毕业,就安排在村小给我们娃儿代课!”

张警官问巴郎:“朗巴措的人呢?他今天干啥子去了?”

巴郎回答说:“今早上我遇到他,他说进山挖药去了!”

张警官很有点为难。他对于萍说:“于老师,你这种情况,我自己认为啊,很难给你定性是拐卖。你说你是自愿进山的。又和他在婚前同居过。举行了民族式的结婚仪式,寨子里的人都认为你和他是夫妻。你自己吧,在这里还生育了两个孩子。自己又从来没有尝试过离开。朗巴措虽说威胁过你,但没有对你施加暴力,或者囚禁你。我对你是爱莫能助啊!”

于萍捂住自己的脸,带着哭腔说:“我就想回一趟家,看看我的女儿和母亲!我三年多都不知道他们的消息了!”

“你要回家,你可以给朗巴措明确提出来。他要是阻止你,我们政府可以出面做工作!”

乡干部老王也说:“你要回家探亲,这是人之常情嘛!没事,张警官你放心,我们乡里和村里来做朗巴措的工作,他会听的!”

于萍哭泣着说:“我想家,想我在京城的家!”

对于于萍的遭遇,张警官表达了深深地同情。临走时,张警官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对于萍说:“于老师,勇敢一点吧!相信你自己!你有知识有文化,应该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两边都有你的孩子,你可一定要对得起孩子们!”张警官又对村支书巴郎说,“你们村干部要找朗巴措做做思想工作。再怎么地,也不能限制于老师的人身自由。那也是犯法的!人家一个读过大学的人,京城里来的人,在你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大山里,待了三年多,还生了两个孩子,够可以啦!要对不得自己的良心嘛!尽快的,让人家回京城看看孩子和家里人!要是阻拦,我就报告县上,让你们村里和乡里都脱不了爪爪!”

村支书巴郎和老王都点头回应说:“不能!绝对不能!张警官你请放心吧!”

晚上,朗巴措采药归来。他今天的收获不少。不仅挖到了十几斤野生天麻,还挖到了十几斤现在市场上很紧俏的野生重楼。他满怀欣喜地回到家里。大儿子于欢见到朗巴措,迎上前去:“爸爸,爸爸,我饿了!”

朗巴措抱起儿子,说:“饿了,喊妈妈给你煮饭吃呀!”

“妈妈说要等爸爸回家一起吃!”

“好,我们喊妈妈开饭啦!”

朗巴措的阿妈冷着脸,满脸不高兴。

朗巴措以为阿妈和于萍吵架了。于是问于萍道:“于萍,你又惹阿妈生气了?”

于萍回答说:“没有啊!”

朗巴措问阿妈:“阿妈,谁惹你啦?”朗巴措是个大孝子,见不得有人对阿妈不好。于萍曾经因为和阿妈拌嘴,被朗巴措揍过。

阿妈气呼呼地回答说:“今天来了两个公家人,要带走你婆娘!你婆娘要是走了,我看你两个娃儿咋个办!”

于萍正在桌子上摆放碗筷,听到阿妈告状,不敢吱声。

朗巴措满面怒容,质问于萍道:“于萍,你要做咋子?”

于萍捂住脸,哭泣道:“我想我的孩子!想我妈!我想回家看看!”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要走了,我们两个娃咋个办?”

于萍央求道:“朗巴措,我答应你,去看看我孩子就回来,行吗?”

“谁晓得你会不会回来!你那个大城市,我从来没有去过。你要是不回来,我到哪里找你去?!”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嘛!”

“娃儿哩!二娃这么小,能离开妈妈吗?”

“前后最多一周。我们坐飞机回去!”

“哪有钱,你还要坐飞机?!那得多少钱啊?”

于萍从来没有给朗巴措说起过自己财产方面的事。听到朗巴措在乎钱的事,她感觉有了希望。于是,她建议道:“我让朋友给我们买票,不用花我们家里的一分钱!”

朗巴措问道:“你朋友这么有钱?要不要还?”

于萍自信地说:“不用还!我朋友有的是钱!只要能够出山,有了手机信号,我就可以打电话叫朋友给我买机票!”

“能不能带上娃儿?”

于萍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得行!”只要能够走出大山,和外面的文明世界接上轨,于萍啥条件都可以答应。

朗巴措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和两个娃儿?”

于萍真诚地说:“朗巴措,你看,现在寨子马上就要通公路,听说通讯公司也在施工,外面的世界不再遥远。那个时候,我们寨子就是一个吸引城里人来耍的世外桃源。我们可以开客栈,开酒吧,生活会越来越好!我们可以在京城和寨子两边都安家,可以两边过生活!多好!”

朗巴措有点动心。

于萍趁热打铁说:“我们两个孩子不能总窝在大山里,他们也要过好生活吧?你赶紧到乡里去把孩子的户口上好。孩子没有户口本不能出门的!现在坐车坐飞机都要身份证或户口本的!”

于萍终于说服朗巴措。两人带着孩子一起走出大山,来到京城。从上了飞机开始,于萍就感觉自己的后背有股精气神在头顶上面汇集。她不再因惧怕朗巴措的武力而仰视。于萍不自觉地开始用命令的口吻让朗巴措拿行李,照顾孩子。下了飞机,于萍打车带着一家人浩浩荡荡来到阔别了三年半的家。

舒红秀打开大门的一瞬间,见到一个黝黑、消瘦、嘴唇干裂的中年妇女,似曾相识,但又不敢确认。于萍站在门口,哆嗦着嘴唇,未曾开口泪先流。舒红秀终于认出了面前的女人。她试着问道:“你是萍萍?于萍?”

于萍不住地点头。

舒红秀双手扶住于萍的肩膀,哭泣着问道:“儿啊,你这几年死到哪里去了?你要把妈妈想死了啊!”

两人相拥而泣。

哭够了,于萍才想起介绍朗巴措和孩子:“这是朗巴措,这是我的两个孩子。”

舒红秀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朗巴措抱着最小的孩子,一手拿着行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冒着傻气地堵在大门口。于萍招呼说:“进来嘛!”

大一点的男孩怯生生挤到于萍身边。于萍说:“于欢,来,喊姥姥!”

舒红秀蹲下身子,看着虎头虎脑的于欢,从茶几上拿起一粒糖,递给于欢,说:“于欢,来,叫姥姥。”

于欢拱在于萍的衣襟下,不敢看姥姥。

于萍问了馨馨和乐乐的情况,一边听,一边哭。

当晚,于萍和妈妈舒红秀挤在一个被窝,将自己这几年在外面的情况一点一滴讲给妈妈听。

舒红秀问:“你把这个没有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朗错……”

于萍纠正说:“朗巴措!”

“嗯,朗巴措。你把朗巴措怎么安排呀?”

于萍说:“他先负责带带孩子,等他适应环境了,让他到酒吧宾馆打打工。我想资助他在他的家乡开一家家庭客栈。我们寨子很快就要通公路了!”

“你准备还和他过吗?”

于萍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没有想好!等等看吧!”

半夜,于萍爬起来,轻手轻脚来到馨馨的卧室。她坐在馨馨的床边上,借着窗户外的路灯余光,深情地贪看熟睡中的女儿。馨馨今天放学回家时,第一眼见到妈妈,没有如于萍期盼的那样,扑在妈妈怀里亲热或是大哭。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对姥姥说:“姥姥,我要做作业。”馨馨已经上六年级,很快要参加中考。她似乎是这个原因没有闲暇和妈妈亲近,又似乎是时间的间隔让她和妈妈之间有了隔阂。

三年前,妈妈不辞而别,馨馨回家问姥姥:“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姥姥说:“妈妈出门去了!要好久才能回来!”

馨馨问:“妈妈为啥不带馨馨一起去?”

姥姥说:“妈妈想一个人静一静!”

馨馨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再疯玩疯闹。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做完之后,她总是会转着手中一只铅笔,或是一只钢笔,默默沉思。乐乐有时候要过来捣蛋。她就会把乐乐推出自己房间,锁好门。任由乐乐敲门踢门也不理睬。

馨馨没有料到妈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回答了妈妈几句问话。她拿着书包进到自己房间,锁好门,坐在书桌前。馨馨忽然趴在手臂上,哭了起来。她哭得肩背耸动,难以自抑。

晚上,傅顺按时给馨馨打来电话,得知于萍回家,他也非常开心。傅顺让馨馨喊妈妈接电话。于萍接过馨馨手中的手机,听到了傅顺在电话里焦急地呼喊声。她犹豫了片刻,没有答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傅顺打电话想把于萍归来的消息告诉严瑾。可是,一连打了三遍,严瑾也没有接电话。严瑾没有顾上带手机,因为,她肚子里的王慕严开始闹腾——宫缩开始,严瑾要生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