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之章:坠魔之林
且不说阿灼那群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徒弟们都做了些什么,光是他们的想法就极为危险啊!
遇雪保持着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该有的模样,石桌上的花茶早已冷却。好似自从晓得了阿鸠转世的时候,我就开始不再碰那些酒了。
我敲击着石桌,遇雪垂首就似等着我的训诫一般。
最终,我还是没能开口责罚他。
“其实这件事也不完全怪你们,毕竟那些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恐怕如今已经没有几位仙人还记得了。”
是啊,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师父是父神之子的事情你也是晓得的吧?不过另一件事只怕晓得的人确实不多,父神曾收我为义女,我与你师父的交情也是从洪荒之时便开始的了,说我是阿灼的姐姐也不为过,严格来说,你们也应当叫我一声姑姑才是。所以,我同阿灼再如何,也不可能是你们想的那般关系。”
他好似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模样。“原来如此,倒是我们想岔了。”
不过也是,阿灼这个人呐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怪他的徒弟们都会胡思乱想。不过真能让他上心的人,除了我其实也是还有那么一位的吧,只是她已经……
遇雪到底还是在我这里住了下来,我却觉得事情不若遇雪说的这般简单。如若他们只是将小五独自放了出去,大可找到他之后就把遇雪也接回去,不至于一直搁在我这儿。可他没说,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懒得问,还不如我一个人在房里划个镜花水月偷看我的小拂音来得有趣。
大概是仙道漫长,凡尘光阴一瞬而过,不知不觉拂音竟到了及冠之年。这孩子也没长歪,风华渐生,唇红齿白的模样常惹得小镇里的姑娘们为之神魂颠倒,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墙上数着又有多少个小姑娘为我们拂音倾倒。
倒是可惜了阿灼这个风姿卓越的徒弟,在跟着我的这几年里学不到半点术发就算了,还整日被我派遣去洗碗刷锅。
不过除此之外,若非我主动开口询问,他也不大爱说话,像养了只闷葫芦在家中一般教人难受。
听到隔壁院子的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我立刻仰着脖颈又往上爬了三分,入目的果然是我心心念念的小拂音!
“小拂音!”
我朝他招招手。
小拂音格外钟情紫色,为此前几日我还特地去那幽冥之地向冥君求了匹幽冥纱给他做了套外衫,没想到他今日果然穿着这纱衣出门了!
“娉淼姑姑。”他朝我点了点头,手中的折扇翻转,扇柄上缀挂着的络子也是我特地用仙法为他幻化的。我这般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的姿态,倒是养就了他面对我时无法无天的模样。“姑姑您今日怎么又翻墙上瓦了?您这般是不会有男子愿意娶你的!”
我不以为然:“我们小拂音要我就行了!”
凡人的寿命短浅,阿灼还为此传音叫我安然等他,待他百年寿终再带他走也不迟。
我不计较这些,既然十七万年都能等得过来,这区区百年又算得上什么?
我愿意等!
拂音关上了门,我顺势从房顶上跳下去,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拂音一路走一路拆卸着外衫上的纽扣,待我轻车熟路地跟随着他走到了凉亭中时,他刚好将那紫纱外衫脱了下来折叠好放在膝上。
“如何如何?我送你的这件外衫是不是穿起来极为舒服!”我坐到他对面。
“舒服是舒服,只是太过于华丽了,这料子只怕是连皇城都没有吧?”
岂止是皇城,就连九重天都不会有的!
“娉淼姑姑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小拂音啊!”
是我足足等了十七万年,从洪荒等到了天泽的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阿雪回来的时候我刚从拂音那处归来,寒月初上柳树梢,他就着月色缓步而来,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阿灼了,我竟然在那一瞬间将他错认成了阿灼。
这孩子……越来越像阿灼了。
“我找到小五了。”
他站在门外,没再往前半步,头垂得低低的,更是将他的表情完全遮了去。只是找到小五本该是件好事的啊,为何却不见他有半分喜悦?
凡间的夜景是九重天上从不曾出现过的,我只需要微微扬首就能看到漫天的闪烁。
“小五他……堕妖了。”
长袖蓦然被人抓住。
“仙子,您说,是不是都是我的错?若非如此,小五本该还在重华幻境,本该还在紫竹居安安心心修炼的……若不是我们将他放了出来,他又怎么会整日同妖魔混在一起?”
没有根基的仙人最是容易动摇仙心,仙心动摇轻则坠魔重则身殒,阿灼的先前殒了的那个小徒弟便是仙心不稳被妖魔迷惑了去。
“……”
我叹了口气,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
那个叫遇冰的小仙与我无半点缘法,这场算得上是他命定的劫数本不该也轮不到我插手的。但这一刻遇雪的表情好似当真要哭出来了般,就同那日青鸾带他来的那般表情。“仙子,求您帮帮我……”
罢了,这次就当做是例外吧。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这一生心软的次数加上这次统共也就三次。
第一次是那夜阿鸠同我说他要出征,我明知晓此行的危险,许是被月色迷了眼,又许是烈酒醉了心,我还是放他走了,最后的结果是他被永远的留在了魔界。
第二次是阿灼最疼爱的小徒弟想要去找寻自己的凡世尘缘,但因为阿灼不肯放她出重华幻境,于是她便求了当时也在重华幻境的我,央着让我带她出去。那次我破天荒地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我,于是将她带了出去,最后才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劫。
那这次呢?
我却没想过,这次又会有着怎样的劫难!
桃仙镇东南方向数十里外有片桃林,遇雪说他最后一次感受到翎吟的时候就是在这桃林中。翎吟是阿灼用九天凤凰的尾羽做成的挂坠,据说在一定范围内,翎羽之间是存在的互相感知的能力。遇雪他们七人每人都有一条翎羽挂坠。
我随着遇雪到了他口中的桃林,明明早该谢尽的桃花却逆四时开得正艳,绯红的芳菲片片,空气中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正纠缠在一起,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仙气以及……妖气!
莫非是我当初到桃仙镇时遇到的那只小妖?
不,那小妖当初还一身正气,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修成仙骨,他的妖气不至于如我现下闻到的这般浑浊才是!
桃林风景一切如常,遇雪进了桃林后脸色便凝重了起来,倒和我从前见到他时的模样无二,想必是他也感觉到了这片桃林中浓重的妖气。
腰间的坠子在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边赶来!
愈来愈浓烈的妖气在树林中涌现,原本就绯红的桃花更艳了,红得似乎要滴血一般。我忽然想到从前在九重天上听到的一个传说:桃绯泣血之时,便是妖魔重现之日。
如今距离天地混沌初定也不过二十万年,莫说凡尘妖魔横行,就连仙气横溢的上三界也不难见到他们的踪迹。虽说大部分的妖魔都是惧怕仙人的仙气,但也有不少妖魔是以仙人为饵食生存的。这也难怪阿灼整日将他的那群小徒弟都锁在重华幻境中,不教他们出北境半步。
且再闻闻这妖气的浓烈程度,想必来人至少也是妖尊级别的,纵然是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从一个妖尊手上逃脱!
“今日,只怕是我也顾不了你周全了,一会儿寻到时机,你便逃吧。”
这般情景,只怕遇冰那小仙人已经遭遇不测了吧?
“那仙子您呢?”遇雪似有些担忧,就连腰间阿灼送他的那柄飒雪剑都拔了出来。
我?
“好歹我也是父神钦定的红莲仙子、九重天长生殿的魂灯之主,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妖魔敢动我半分!”
其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没半分底气的,但只有这样说遇雪这孩子才会安心离去吧?
遇雪踩着祥云一溜烟的走了,桃林里翻飞的花瓣都静了下来。我身前正站着一位雌雄莫辩的美人,银发及膝墨袍翻飞,看似含情实则无情的桃花眸微眯。他站在一株瘦弱的桃树下,此时正把玩着手中的络子朝我缓缓走来。
“许久不见,红莲仙子。”
他开口,嗓音空灵悦耳,是我此生听过最好听却也唯一忘不掉的声音。
“奴原以为奴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仙子了,没想到前两日寒舍才来了两位小客人,今日居然又遇到了仙子您。”话语间,那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身侧,我看着他那双碧色的眸子转了转,然后将红唇凑到了我的耳侧。“仙子猜猜,奴那两位小客人,究竟是谁呢?”
这世间天生银发的人我只见过两位,一位是北境之主,擅酿酒的止灼上神墨谪;另一位则是虽出身为下界地妖,但无论是术法还是容貌都不属于止灼上神的狐妖有苏。
我眼前这人,可不就正是那个出生在碧溪湖畔,被整个有苏狐族不接受的狐族子孙卿君么?
“卿君的客人,我又怎会知晓?”
“卿君?”他笑,震得脑袋顶上丝毫不遮掩白色双耳一颤一颤的。“仙子说话真风趣,奴哪里是什么卿君,奴不过是只出生在荒野的小狐狸,承蒙天地垂怜才堪堪修了副人身罢了。若仙子真想叫奴,不如就叫宋卿吧!”
君是有苏狐族男子的称呼,就同人间男子的郎字那般。
宋卿又颤了颤双耳,和我拉开了些许距离。
“那么仙子可否赏脸,来奴寒舍一赏?”
阿灼曾同我说过,狐族卿君是个极为危险的男子,就算我再怎么乖僻,也唯独阿灼的话不会不听。所以,在三万年前的赏花会上卿君同我说过那样的一番话后,在我的刻意避开之下,此后再也没见过他。
如今再逢,我倒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天帝曾说过,只要是卿君你想,这九重天上下你哪儿都去得。怎么?如今竟然还守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地界不肯放不成?”
这桃林虽妖气横生,可不管这妖气再浓,我也分得清这妖气究竟存了多久。
如今细细想来也不过是凡尘的七八年罢了。
“是啊,奴也想不通,为何仙子您放着好好的长生殿不住,非要跑来下界,难道就是为了体验体验凡间生活?”
身体被人禁制,施术的人走在前头,我也只能望着他的后脑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身前的人忽然脚步一顿,“......还是说,为了那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