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走茶凉各安身 苍夷满目已无根（四）

这些人好似早就得了命令，并不直接取他们性命，故意避开了致命处只捡着胳膊腿的地方一通乱砍，血肉横飞处楚素岍“哈哈”大笑着拍掌叫好。楚萌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她这个妹子，终于感受到了楚素岍已经深入肺腑的“疯魔”。

然而她并不劝她。

这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妹子，她愿意用命来疼她的！无端端受了这么多委屈，她也乐的看见如今的楚素岍把心里的那团不快尽数抒发出来。

楚萌是老江湖，人命本就看的轻淡，更何况柳敬宗等人先前“违逆”，已违道义，索性作壁上观，看那楚素岍拍手叫好的够了。

奉氏柳志通都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只白氏一单薄的身躯凛然靠着马车站定，满脸泪痕的仰天祈祷，“我死无妨，只求老天庇佑我流落在外的那几个孩儿……”

言之殷殷，突而便触动了楚素岍，楚素岍摸摸腹中的孩儿，又瞧瞧朝天作揖的白氏，再一看地上躺着的柳家诸人，全没了往日的神采张扬，一个个匍匐在地，伤痕累累，哀哀号哭。

柳敬宗心有不甘，亦不愿受此大辱，只觉一生渺渺，求而无果，白费心机，如今家败子落，到最后，膝前竟无一位子女！柳敬宗万念俱灰，当即一头撞死在山石前，浓艳的红流了一地，奉氏霎时间吓晕过去！奉洛轩哆嗦做一团，全然说不出话来，脑海里覆去翻来的只剩四字——吾命休矣！柳敬祖大喊一声扑上来便要拼个死活，只是他们到底势单力薄，又手无寸铁，如何应对？倒是徒增了不少新伤。

手下的人估摸着差不多了，正要给这些人“一个痛快”。楚素岍突而喊了一声“慢。”

楚素岍看着闭眼祈祷的白氏，怔忪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我倒想给你们一个痛快，可你们好似并不想要这个‘痛快’。”

柳志通面色灰白，只当楚素岍又要换了法子折磨他们，哆嗦着嘴道，“你，你又待怎地？”

楚素岍静静地望着柳志通，突而苦笑了一声，她曾经为了这个人多么热烈的痴狂过啊，可惜这个人的心里始终没有装下过她，甚至于遇到任何和她有关事，他都会第一个怀疑她。

他没把自己当做过自己人。楚素岍苦笑一声，这是早就应该明白的道理啊，可惜情字弄人，楚素岍始终怀有一丝希冀，希冀到了最后破灭了就化作仇恨，而如今，瞧见白氏的模样，再想到自己腹中的骨肉，那一丝仇恨突然也就破了，楚素岍觉得心底空空的，凉的可怕，无爱也无恨的她，看着柳志通反倒觉得好笑了，不过她也懒得解释那么多了。

“罢了，让他们走吧。”楚素岍懒懒的摆摆手，看着她的姐姐。

楚萌松了口气，也不问楚素岍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总之楚素岍要做的，她帮她去做。楚萌从来不怕什么，天高水阔，江湖人，多得是去处！

楚萌一挥手勒马，围着的人都渐渐退去。

楚素岍怜悯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诸人，那眼神冷静的不见任何波澜，柳志通突然悔悟过来，他叫了两声“素岍”，匍匐着要去够楚素岍的裙摆，然而楚素岍只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

“素岍！”柳志通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明白心头那突而空了的感觉的到底由何而来，奉洛轩还在一旁抽泣，柳敬祖冷眼瞧着柳志通，恨得对着柳志通就是一脚。

柳志通被那一脚正踢中心窝，却也不喊一声痛，只是呆呆的看着楚素岍的背影远去远去，直到消失不见。那一刻他才仔细体会自己的感情，年少风流成性从来不懂，见着漂亮的总要勾搭那么几个。

楚素岍无疑是“漂亮”的拔了尖，才能让柳志通见了一眼就念念不忘，甚至于为了楚素岍，他都抛下了他的那些风流，一心一意的追去天露坊，对她好，逗她笑，尽力地去换她那可真心。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是何其的欢愉雅致，柳志通也难得的为了一个教坊中的女子学琴学诗。对于楚素岍，他不能说不爱，只是风流公子，得到了，总容易贪欢，贪别处的欢。渐渐地，他也就迷失在花街柳巷中了。

虽然他总会避着楚素岍，可是经过那几场大闹后，他们也就再回不到当初了……

楚素岍走了，带走了柳家的所有家财，一分也没给他们留下，白氏痛哭着抱着柳敬宗，曾经在杭州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柳家，如今竟连个收敛二老爷尸体的棺椁也没有。

柳敬祖心痛无比，只管催柳志通道，“出去！出去找！去李家！找纯音！”

柳志通哀哀道，“父亲，你忘了？哪里还有什么李家？李家不是大姐嫁过去不久，那李恪阳断气了，所有的钱财都被我们拿了么？”

“那纯音总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吧！”

“父亲你又忘了。”柳志通道，“李恪阳身死，大姐已经入了云法寺消法为尼了……”

柳敬祖双目发空，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是……是啊……没了，什么都没了……那，那就去找纯雪，找志诚，找韩玉香啊！他们都是柳家的人，知道柳家出了这样的事，不会不管的！”

“可是天下之大又该往哪里去找呢？！”柳志通六神无主。

“去京城！”柳敬祖恨铁不成钢的又踹上一脚，“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柳志通神思恍惚的真就去了，可是京师何其遥远，柳志通如今又是罪人一个，只怕找不到人先把自己折进去了。柳敬祖醒悟过来时，哪里还寻得到什么柳志通。

奉氏柳敬祖连同奉洛轩抱作一团抹泪，白氏默默地瞧了他们一会儿，顿觉自己孤零零一个，对着柳敬宗的尸体拜了几拜，找了一堆杂草就火点了。

柳敬祖想要扑火，白氏只淡淡道，“兄长，就这样吧，好歹他能走的体面一点。”

柳敬祖顿了顿，也就不再说什么。

白氏等那火烧完，收敛了骨灰，借口说要出去打水，便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