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鹭鸢之死
“梦岩，你恨过我吗？”鹭鸢歇了一阵，然后缓缓的问道。
梦岩一愣，恨过，当然恨过，但鹭鸢陪伴了他近二十年，他要怎么恨鹭鸢呢？再说，鹭鸢也是无心的啊。
“夫人，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梦岩低下头，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也想啊，只是，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她终究是因我而死，你终究是会恨我的，只是，我没想到祁羽也爱着她。”鹭鸢说道这里，喉头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万千苦痛，皆源于她当初的一念之差，归根结底她都是罪人，上天赐个了她梦优昙这么个孩子，让她在梦岩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现在，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如果真的要赎罪，那么她才是最应该赎罪的那一个。
只要她还姓鹭，她就永远是鹭家人。
鹭鸢抬起手边已经有些微凉的茶，她看了看梦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然后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梦岩，我已经不记得，你有多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以前，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总感觉你是爱我的……”鹭鸢还欲说什么，但从心底传来的痛楚让她生生的闭上了嘴，嘴角有一股咸腥，鹭鸢又是一笑，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梦岩终于意识到了鹭鸢在做什么，刚开始梦岩还在奇怪为什么鹭鸢来书房还端着一杯茶进来喝，原来鹭鸢在里面下了毒，打算自尽。
梦岩快步来到鹭鸢面前，想要蹲下查看鹭鸢的情况，却被鹭鸢伸手抱住了腰。“梦岩，不要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我要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鹭鸢说话都有些费力了。
“鹭鸢，鹭鸢你别这样，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你别这样好吗！”梦岩慌了，这么十多年来，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慌乱，他想要挣开鹭鸢的手，奈何鹭鸢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抱着他。
“梦岩，让我抱抱你吧，我就想……抱抱你。”鹭鸢费力的哀求道，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就像是她积蓄在心中的愧疚以及悔恨，在那一刻全部迸发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梦岩愣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抱着了鹭鸢，他趁势拉住鹭鸢的手探了探鹭鸢的脉搏，但只是这么一探，他便明白，鹭鸢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鹭鸢的脉搏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梦岩，如果没有幽兰，我们……肯定会很幸福……我们……肯定都会……好好的……”梦岩感受到鹭鸢抱着他的力度越来越小，那一刻，梦岩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他想伸手抓住都不能够。
“鹭鸢，鹭鸢……”梦岩慢慢的低头，看到的是鹭鸢微笑着抱着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的安详，她脸上的泪水还未干，眼角还有一滴泪水即将要落下。
梦岩慢慢的半蹲着，将鹭鸢搂在怀里。
曾经他以为，他一直将鹭鸢当做夫人，一直做着自己身为一个丈夫该做的一切，但现在他才知道，鹭鸢在他的心中，根本不止这么一点位置。
近二十年的陪伴，为他打理梦家，生儿育女，鹭鸢在梦岩身边一直扮演着一个忠诚的妻子的角色，奈何梦岩看到的只是这些表面，他不知道的事，鹭鸢一直爱着他，这一爱，就是二十年。
风吹进书房是阴冷的，梦岩下意识的将鹭鸢抱紧了。他用头蹭了蹭鹭鸢渐渐冰冷的发丝。
“鹭鸢，你冷不冷？没事，我抱着你的，不会冷的。”梦岩就像梦中的呓语一般说着，然后紧紧的抱着鹭鸢。
梦优昙是从噩梦中醒来的，但醒来后的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因为夜安告诉她，鹭鸢，自己的母亲，没了。
梦优昙只是苦苦的笑了笑，她在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我一定还没醒，我一定还在梦里，不可能的，娘亲她好好的呢。”梦优昙说着便掉下泪来，下一刻便跌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夜安看着她，心中的疼一点也不比梦优昙少，但他不能倒下啊，现在的梦家，需要他。他蹲下身，想要将梦优昙抱在怀里，但却被梦优昙大力的推开了。
“你滚！”梦优昙嘶吼道。
深秋的夜里，梦优昙感觉不到冷，她坐在桂花树下，不停的喝酒，眼前浮现出鹭鸢坐在她的面前，劝她少喝些酒，喝酒对身体不好，梦优昙开心的伸手想要拉住鹭鸢的手，娘亲二字刚叫出口，鹭鸢的身影便已消失无踪。
命运果然不是公平的，梦优昙记得当初她跟芸娘说命运是公平的时候，芸娘的表现有些不同，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命运这东西，完全不知道公平是什么！
命运只知道捉弄人，只知道将人逼上绝境。
梦优昙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不知怎的就来到了灵堂，灵堂里一片雪白，刺得梦优昙的眼睛有些疼，鹭鸢的楠木棺放在正中央，梦优昙走近了才发现，在鹭鸢的楠木棺旁，静静的立着一个略带沧桑的身影，那是梦岩。
“爹。”梦优昙有些恍惚的唤道。
梦岩回头，通红的眼眶看向了梦优昙，然后伸手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你娘亲刚睡着，不要吵醒她。”
梦优昙感觉自己的眼角有泪流出来，但她已经不知道擦拭，她走近楠木棺，看到鹭鸢静静的躺在棺中，她虽然穿着寿衣，但还是掩盖不了她的风华绝代，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没休息好一样，梦优昙看着鹭鸢微微一笑。
“我还希望将娘亲吵醒呢，娘亲已经好久没有陪优昙玩儿了。”梦优昙哽咽着说道。
梦岩亦是心中一梗，直到现在，他都以为这一切不是真的，他以为鹭鸢只是吓吓他，过几天鹭鸢就会醒了，会给他做喜欢吃的菜，会温柔的唤他老爷。
“爹爹，娘亲睡了好久了，为什么还不醒啊，优昙想吃娘亲做的菜了，优昙想要娘亲陪我玩儿。”梦优昙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梦优昙记得，小的时候，只要她这样跟鹭鸢撒娇，鹭鸢就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会给她做好吃的，会带她去扑蝴蝶。花园里的蝴蝶好像都很喜欢鹭鸢，会在鹭鸢的身边飞来飞去的，有时候甚至会落在鹭鸢的肩头。
梦优昙会很调皮的将鹭鸢肩头的蝴蝶抓住，然后拿在手中把玩，每每这个时候，鹭鸢就会告诉梦优昙，蝴蝶也是一个生命，它们生来就是为了飞翔，生来便属于花丛。
梦优昙自然也会很听话的将蝴蝶放了，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蹦跶。
梦优昙记得，她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偷了梦岩珍藏的一壶酱香酒，她那时只觉得好喝，不知不觉就喝醉了，那是第一次醉酒，鹭鸢在她的房里守了她一晚上，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鹭鸢一把将她抱住，失声痛哭。
梦优昙想，鹭鸢也许没有想过失去了她自己会有多难受，如果想过，鹭鸢一定舍不得离开她，因为鹭鸢不会舍得她伤心。
“优昙，你娘亲累了，她要休息了。”梦岩轻声回答道，然后慢慢的走出了灵堂。
梦优昙跟在梦岩的身后，她祖鲁有些跌跌撞撞的，有些还会撞到梦岩，梦岩也会扶她一下，梦岩想，现在的他，也只有梦优昙了。
“优昙，你知道吗？有时候，爹真的很羡慕你。”梦岩在梦优昙的院子门口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明晃晃的月亮说道。
“爹爹羡慕我什么，我们的痛，是一样的。”梦优昙苦笑道，脸上干涩的泪痕让她觉得苦笑都是那么痛。
“爹爹羡慕你，可以借酒浇愁，爹爹羡慕你，这些年明白你娘亲的好，也懂得善待她的好。”梦岩说着眼睛又有些湿润，他连忙又看了看天空，终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梦优昙没有说话，在梦优昙的眼里，鹭鸢和梦岩的感情很好，总是相敬如宾，但其中有怎样的疙瘩，自然之友梦岩和鹭鸢知道。
“你娘亲的一生，皆是在为我。我们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并不知道，她会爱上我，也从不知道，她爱了我这么多年，这些年，我只知道自己辜负了蔷儿的母亲，却不知道，自己也一直在辜负她。”
说到这里，梦优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因为喝了酒脑子不清醒，也就没有在意。
“优昙，我这一生，欠她太多了。”
月明星稀，梦岩回到了灵堂，静静的看着躺在棺木中的鹭鸢，他现在才发现鹭鸢原来是那么美，他现在才发现，鹭鸢原来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大家闺秀。
只是，他终究还是明白得太晚。
鹭鸢，我爱你啊，你知道吗？原来我是爱你的啊。你肯定不知道，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梦岩这句话，来得太迟，而鹭鸢，注定是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