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道长

卡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沙土铺成的山路上，虽说连火车带卡车连续三天没在床上睡过觉，可是宋远桥还是很兴奋，马上就要到部队了，自己已经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了。同车的年轻人想法都差不多，都很兴奋，在摇晃的车厢里尽量地坐直坐正，仿佛几十个小时之前在火车站搂着家人哭地稀里哗啦的不是自己。

终于车开进一个大院子，在一片广场上停了下来。有人“匡匡”地敲着篷布喊：“下车，快点，下车集合。”车厢里的新兵手忙脚乱地把背包套上掀开篷布，从后面跳下车，然后在老兵的拖拽、踢打下一辆车一列纵队排好。

宋远桥因为个子高大排在最后，趁着排队的功夫左右看了几眼，卡车放下人已经开走，操场上乌秧乌秧的到处都是人，依照上学时早操课间操的经验，他觉得至少有上千人。太阳斜挂在天空，应该是下午两三点钟，从北方来的新兵大多穿的比较厚实，站了一会儿就浑身是汗。随着一阵“立正”、“向前看齐”、“稍息”的喊声，有人拿着纸张大声地念名字，念到的人答道后就跑到他身前排队。

宋远桥分在新兵三连五班，点完名后认识了班排连干部，就在班长的带领下排队就餐、领牙缸脸盆卧具等零碎，然后到营房学习内务整理。班长叫齐三林，他自己介绍是去年刚参军，他先熟练地把牙缸、毛巾等整理好，然后让班里的十个新兵挨个练习一遍。然后就是床铺整理、叠被子，齐三林对新兵介绍的经验是先把被子叠成型，以后再叠就容易多了。还有就是晒完被子要立即把被子压实，必要时可以往被子上浇点水。整整一个下午，全班都在练习这些，每一样都分解步骤，详细解说，最后总算有点样子了。

齐三林见效果很好，就让大家坐在床边休息一下，同时示范了白天在营房里坐在床边休息的要求。并且介绍了驻地的情况，这里周围有很多少数民族，苗族、侗族、布依族、瑶族、仫佬族等。虽然这些民族的生活习惯都和汉族差不多，而且大多数人都很和善，但是民族政策还是要遵守的，特别是对人家的女同志，要做到文明礼貌、并且保持距离。因为部队驻地远离城市，到最近的县城也有好几十里的距离，而且多半是河谷里弯弯绕绕的公路，实际路程比直线距离三倍还多，足有一百公里。交通很不方便，所以附近的群众自发地在驻地旁边搞了个集市，民族纪律十分重要，估计连队政治学习的时候会重点讲这些，提前提醒大家要认真学习这方面的规定。

然后齐三林建议大家做个自我介绍，相互认识一下。自我介绍这个事同样由齐三林示范：“各位战友好，我叫齐三林，来自北京，家里祖父、父亲都是当兵的出身。从今天开始，三个月时间，我是大家的班长，希望大家认真训练，友好相处，争取用最好的成绩进入新的部队。”

宋远桥有了陈尚武的指教，直接就听出这个齐三林有来头，而且来头不小；并且齐三林希望做出成绩，有来头再有成绩的话“进步”那是板上钉钉的事。陈尚武交代过，跟这种上级相处最容易，只要你有本事，并且拿出本事给他挣面子，他就会对你不错。

班长介绍完，新兵们虽然有的害羞，但是年轻人的自尊帮他们过滤了害羞的情绪，一个一个学着起身、敬礼、问好，再介绍自己的情况。第三个兵在“战友们好”前面加上一句“班长好”，最后还表了决心，要好好训练之类，然后后面的一听就觉得有道理，纷纷跟他学。

一会儿气氛就非常轻松了，谁说的稍微有趣点，就是一阵哄堂大笑。轮到宋远桥时，他刚报出名字就有个城市兵接了一句“宋道长”。齐三林和这个城市兵就笑起来，宋远桥和剩下几个人莫名其妙。宋远桥觉得十分尴尬，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犯了哪门子忌讳，对齐三林两人也有点恼火。

很快齐三林自己也觉得不妥，马上收起笑，说：“好了好了，我们为什么笑过会儿再说，宋道长你继续。”结果引起了更大的笑声，连原来莫名其妙的几个人也被逗笑了。这下轮到齐三林尴尬了，他连忙站起身来，先咳了两声，见大家都恢复到原来严肃的状态才向宋远桥鞠了个躬，“我先向宋远桥同志道歉并解释一下，我们绝对没有嘲笑你，也不是觉得你的名字有问题。只是因为你的名字和一个古人巧合，对不起，宋远桥同志！”

说着又给宋远桥来了个鞠躬，那个喊“宋道长”的新兵见班长都道歉了，连忙也站起来鞠躬，说“对不起”。宋远桥本来是很生气的，名字被人笑话，谁会不生气呢？但是这时候看他们俩已经很诚恳地道歉了，也就只好笑着说：“还有古人叫我这名字？我没听说过啊，要不你们讲讲呗，看你们笑那样这个宋远桥还挺出名。”

于是认识会变成了故事会，齐三林主讲，其他几个人补充，宋远桥等几个没看过电视的乡下人聆听。从开始的《倚天屠龙记》到后来《神雕侠侣》，最后还是回到了《射雕英雄传》。因为《倚天屠龙记》只有两个人看过小说，《神雕侠侣》就有好几个人看过小说和录像，虽然未必看全，但是大体故事还是知道的。《射雕英雄传》更几乎人人都知道，除了像宋远桥这样来自全村都没一台电视机的乡下人。宋远桥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知而自卑，以前他接触的最多是小县城里的人，虽然各方面也有距离，但是宋远桥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学习成绩，日后一定会把这些人甩下很远，所以他不仅没有自卑，反而很是瞧不起那些跟他面前显摆城里人派头的人。

这一次不一样，大家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却在谈论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刚刚离家的宋远桥觉得自己种了半年多的地，已经被世界抛弃了。这个故事会没能开多长时间，仅仅十几分钟，外面就响起一阵号声。齐三林连忙站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床铺，一边说：“同志们，这是下操号，抓紧把床铺整理好，被子认真叠，马上要吃晚饭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床铺，齐三林又认真地挨个检查一遍，才带着自己的战士排好队去食堂。饭后全连到活动室看新闻联播、政治学习，八点半政治学习结束，才都回营房准备休息。回到营房齐三林掏出一包“为人民服务”，抽出一根递给宋远桥：“道长，抽一根？”

宋远桥边摆手边问：“咋还叫我道长？”

齐三林问大家：“咱们就叫他道长，怎么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