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墟场
到了周日,早上照常出操,早饭后齐三林带着宋远桥去侦察连。出了营房的门转过一个弯就是当地的墟场,这里的人们管集市叫墟场,赶集叫“赴墟”。这个墟场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周围的墟场一般是三天一个周期,这里原本就是附近村子来摆摊卖东西给当兵的才慢慢形成的,所以是每周日一场。
虽说入伍两个多月了,宋远桥平时休息的时候就是在阅览室看看书籍杂志,或者和战友们在营房吹牛或者打牌,偶尔也会打打篮球、乒乓球,买东西就到军人服务社。今天还是第一次出营房大门,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很新鲜。
这里的人特别是少数民族各自都有自己的语言,齐三林告诉宋远桥壮族布依族说壮语,苗族说苗语,瑶族更厉害了,一个地方的瑶语一个样。很多人特别是年岁大的都不懂普通话,不过来军营旁边卖东西的都能听得懂,大部分也能说几句。他们自己在一起说桂柳话,又叫西南官话。这种话的特点是每句都要带个“卵”字,你到饭店吃饭,问服务员“有什么吃的”,服务员会说:“什么卵都有。”
齐三林还给他讲了个故事,说有个人很贪心,一天一个神仙给了他三支神箭,只要往天上射一支箭,同时喊出自己的愿望,这个愿望马上就能实现。因为太贪心,他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大喊:“什么卵都要!”
天上下雨似的往下掉卵,真是什么卵都有,真的全是各种“卵”。一会儿就快要把他埋进去了,他一着急就又射了一支神箭,大喊一声:“什么卵都没要(不要)!”
结果刚才掉下来的卵都没了不说,他自己的也没了。
这下真被吓坏了,连忙把第三支神箭也射出去,喊一声:“把我旳卵还我!”
他的卵是回来了,可三支神箭也叫他糟蹋完了。
齐三林讲得很精彩,但他讲完后见宋远桥咧咧嘴装作笑一下就算了,以为宋远桥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就劝他别跟些人一般见识。
宋远桥没打算把许江玲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朝齐三林笑道:“你以为我是因为昨晚的事生气吗?你们天天叫我道长我都没生气,人家喊一句斜眼我就生气到现在?我没笑是因为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
墟场虽然不大,只是一、二百米长的一段砂石路两边摆摊子,偶尔也会有一个草棚,底下一般是一两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大妈在卖吃的。齐三林花了一毛钱买了两块花米饭,红黄紫黑白五种颜色的米饭混在一起,拌上糖然后用油炸一下。宋远桥吃了觉得和家里的糯米没啥区别,就是看着新鲜。齐三林说这就是普通的糯米做的,当地人用草汁给糯米染的色,他只知道黑的是用枫叶染的,其它的也不清楚。他还告诉宋远桥,看着像面条的其实是大米做的米粉,云南人叫米线,他去年就因为弄错了被战友们笑话了好多天。
看起来很多东西宋远桥都没见过。齐三林就一样一样指着告诉他这些都是当地特产,绞股蓝、马鞭草、桂皮、罗汉果、糯米柚、火腿、各种熏制的肉类和鲤 鱼……
金桔和蜜桔宋远桥倒是能认识,只是没想到还有蜜桔这么小的桔子,见到金桔就更惊讶了。整个墟场上的货物里面他熟悉的东西只有三样:鸡、云片糕和甘蔗。他告诉齐三林,他们家的邻县也盛产云片糕,他有个姑奶奶就嫁在那边。这玩意新鲜的很好吃,放几天变硬了就难吃了,在家乡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吃这东西。
齐三林带着宋远桥在墟场上随着人流慢慢朝前走着,虽然墟场最开始是允许做小生意以后,附近村里人为了朝当兵的卖东西来摆摊形成的,但是几年下来慢慢的很多当地人也跑来买东西,所以人特别多。齐三林告诉宋远桥,这块地是部队上的,墟场时候的秩序由师部警通连维持,所以地方上没有派人来收费,部队又不能收,再加上当兵的多,所以周围的人无论买卖,都肯到这里来。在这墟场范围内见到军官、老兵也不用敬礼,也不讲究两人成行三人成列,但是一出墟场必须马上恢复,因为师部警通连在两头都有人执勤,一发现有军容不整或行为不规范的,会立即处理。
两人正边说边往前慢慢走着,对面一个战士看见两人就一边急匆匆地往这边挤,一边打招呼:“齐班长、道长,你两也赶集那?”
宋远桥一看,是新兵六连的一个老乡,叫刘家坚,在县武装部集训的时候就认识,入伍后经常找他玩,所以和他们班的战友,包括齐三林都很熟悉,开始他管宋远桥叫“大桥”,很快就随着他们一起喊“道长”了。刘家坚不但人很精明,而且各项训练成绩都很好,他本来和宋远桥就挺投缘,知道齐三林来自师部侦察连以后就更经常来找宋远桥他们玩。宋远桥和齐三林也是知道他有想法的,但是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刘家坚挤过来以后先朝齐三林笑笑,然后盯着宋远桥看了一会儿说:“道长,你这眼睛挺正常的呀,谁说你‘斜眼’的?”
宋远桥笑着捶了他一拳:“你耳朵够长的呀?”
他和刘家坚在没有别人的时候也不说家乡的方言,而是说普通话,刘家坚家在陇海线以北,宋远桥家在陇海线南边。他们老家有个很奇怪的现象,陇海线从中间穿过,铁道南北的口音差别很大,南边说话口音接近苏中的淮阴、宿迁,北边口音接近鲁南的郯城、苍山,一个县的老乡,互相听不懂对方的家乡话,反而是说普通话交流得更顺畅。宋远桥在外多年,涨了见识以后发现,很多地方隔着长江或者黄河这样的“天堑”,口音的差别也没有这么厉害。
齐三林在边上也笑着对刘家坚说:“刘家坚,今天有安排吗?”
“没事,这不出来赶集吗?”
“道长射击成绩不好,你也知道的,我们俩去侦察连找个行家看看有什么办法,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有这机会怎么会不去呢?”说着指了指他来的方向,“我们连好几个人一起来的,我跟他们说一声,不和他们一起回去了,省得他们再到处找我。”
“行,那你去吧,我们俩正好要买点东西,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过去。”
齐三林早已经看好了,一个摊子上摆着细竹篾编的竹篓,竹篓里装满了橙黄色的金桔,足有五六斤的样子,篓口还插着几枝带叶子的桔树枝,让人看着就想买。齐三林蹲下问了价,摊主是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姑娘,并不是后来电视网络上常见浑身银饰的那种,只是袖口、领口和胸前都绣着各种图案,摊子上除了金桔,还有一些和她衣服上差不多的绣品。
见齐三林问价,姑娘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说不好普通话,左手比划了一个“一”,右手比划一个“五”,齐三林把摊子上四个竹篓都提到自己脚下。宋远桥知道这是今天去侦察连的“介绍信”,这个钱不能叫齐三林掏,就抢着掏出一张大团结递给那个姑娘,她接过钱犹豫了一下,朝宋远桥笑了笑,找回来一张五块的,并且挥手示意他俩可以走了。
齐三林见宋远桥把钱付了,也没多说什么,和宋远桥一人提了两个竹篓就走。等汇合了刘家坚,三个人一起往侦察连的驻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