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鹿死谁手
换下礼服,洗了澡,玉帛一直站在窗前。黑鹰身边那个靓丽年轻的省长千金齐小姐今晚一直柔情万端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这个画面清晰地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包括他们的每一个小动作。令她烦躁不安。
黑家的联姻是人们羡慕又八卦的一个话题,黑鹰的婚姻也许只有齐小姐这样的女子才有可能靠上去。
十年前黑鹰的八卦并没有多少,反倒大家都说他性格冷淡不解风情,喜欢尸体大于喜欢女人;现在,他的绯闻也非常得少,议论最多的倒是他的无情,比如什么苦恋他多年的影星无奈下嫁他人哪,对女人非常苛刻不近人情什么的,她唯一窥视到的女人就是那个戴安娜,他的漠然不是装的,也从不掩饰,那天戴安娜对她的恨意连她都有点于心不忍。
可他终究是要娶了谁的。她叹口气。这个齐小姐很温婉,像个被惯坏的孩子,不像她认识的其它官家女子那样跋扈。
这一刻,玉帛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落。
她苦笑一声,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黑鹰之间有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有着前世今生永远也无法割舍的亲情,她对他的依赖是她觉得可以重新站起来往前走的动力。可现在她发现她想要不仅仅是那些。
可是今夜的他让她认识到,也许黑鹰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维持他那个世界的和平而已。
她不停地看手机,黑鹰既无微信也无电话。
不过丁大海的视频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仅过去一个小时,点击量已经超出了十万次。连她的微信朋友圈也被转发了若干次。围绕这个视频 ,关于丁大海关于长松的话题此起彼伏,有多人报料,长松陷入高利货的旋涡无法自拔,当初借了3000万元,已经还了5000万元,现在又滚出了8000万元的本息。另一网友也报料两个月前,长松刚受到监察局的联合审查,查出了他们违规操作的项目,有可能要受到5000万至一个亿的处罚,处罚迟迟未出,也可能就是鉴于长松目前的局面,他还说,听说这几个月,丁大海一直在和高利贷方谈判,希望贷方马上终止利滚利,那样,他保证把剩下的债务逐步还清,就今天这个局面来看,对方并没有答应。
其它网友说对方就是有心答应也很难,因为高利贷这一行有自己的行规,坏了规矩会受到其它同行的排挤和打压。
又有网友为丁大海支招说,高利贷的人不可能赶尽杀绝,那样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更何况放高利贷的钱都来自民间,他们也面临高额利息的支付,这是一 个利益圈,一个环节断了,整个圈子就要完蛋。据这位网友估计,丁大海手里的资产估计能折算6000至7000万元,政府的罚款他可以商量着来,先还高利贷,可如果真把他惹急了,他把所有的钱都还了罚款,到时候高利贷就真的什么油水也落不着。
说到最后,舆论一股脑地倾向丁大海,说他有胆识也有担当,把自己一家子的命都押上了,然后风向一改,大家开始骂政府不作为,人命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这还是社会主义么。
看到最后,玉帛心里一直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感觉蹙然全通,丁大海的确如网友们所猜测,他是在以命相博,包括孙梅,也和丁大海绑定在一起,她抓起手机想去医院看看他们。走到门外,她站住了,这个时候正是博弈的关键时刻,她不知道他的棋局里还有什么棋子,或者正谋略着丢出什么,吃掉什么,但此刻,任何人都不希望被无关紧要的事情或人干扰。她最好还是乖乖地做个旁观者。
她给丁大海发了条微信问孙梅的情况。
丁大海很快回复,没事,皮外伤。
她就再没说话。
她又想起骁晓,她一直的感觉是骁晓操控着长松,他是这盘棋局的实际操控人,包括丁大海,也应该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可在她所理清的线索里,在网友们的分析里,她一点也没嗅到骁晓的影子。
她松了口气,心里却空落落得又极不踏实。
礼服被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绽放着饱满诱人的光泽,光看一眼就能想到穿上它的人身上那种风姿卓越的神采。礼服是定制的,只在裙摆下沿有个小小的标签。她认出这个标签和上次与黑鹰一起去买的那件礼服出自同一个品牌,来自美国西海岸,需要订制,难道这场酒会早在黑鹰的预想之中了么。几分钟之前还一片澄明的玉帛,又是一片混乱。
晚上几乎什么也没吃,翻翻提包,里面连块巧克力都没有。玉帛看看桌上的酒店指南,楼顶有一个旋转餐厅,二十四小时服务。她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
电梯直达顶层,声消夜寂的酒店不经意间转换成了没有时间概念的不夜城,虽然人不多,依然弥漫着诱人的松柏面包那淡淡焦湖的味道。
包费尔坐在门边,另两个男人离他稍远点。而黑鹰则坐在靠近窗户较清静的位置上,飞机座高高的椅背几乎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玉帛还是从包费尔斜睨的余光里看见了他,他的旁边坐着两名陌生的男人,衣着穿戴并不讲究,一脸掩饰不住的疲倦,在他一身悠然的雪白衬衣的映衬下,很是憔悴。
玉帛走近了,他才看见她,很逍遥地放下筷子。
“这么巧,黑总。”她的声音里不由地透着一丝气恼嗔怪,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了,脸微微地有些火热。
那两个男人回过头,目光很淡然地扫了她一眼,又转回身。
玉帛看着黑鹰有些不解。
“两位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这来了朋友。”两位男人已经站起来,非常礼貌地告辞离开。
“我在接受调查,那两位是警察。”黑鹰说。
“调查,调查你做什么?”玉帛诧异。
“因为我们在三番市的人接到了丁大海的儿子请求保护的要求,当时可能以为不过是街面小混混的的行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自然需要向警察说明一下。”
“说明?”玉帛不明白。
“对,说明。”黑鹰肯定地说。“丁大海的一切行为都是明面上的,我自然不能替他藏着掖着,你说对吧。”
玉帛豁然开朗,却又怅惘道,“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我挺佩服他的,希望有个好的结局。你看过网上的评论了么?”她很是兴奋,“失标,让长松陷入资金困局,顺势把方正弄进监察局,把招投标的黑幕报出来,罚款,高利贷,这每一个环节都设计的那么精准,真是、、、、”
黑鹰笑笑。
“这可比华风当年磊落的多。”玉帛脸一冷。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
“嗯,这么说吧,你以为他能左右官场,让方正对监察局,他就能去。”
“那、、、、你是说他上面有人。”
“也不一定,也许上下都在借力。”
“、、、、、好复杂、、、、”
“别想了,不想,什么都简单,想好了么?”
“什么?”
“让你设个局。”
“这个我得好好想想,最起码不能输给丁大海。”
“好,相信你。”他淡然道。
“那个齐小姐、、、、”玉帛问,“你女朋友?”她低下头。“很般配,家庭背景不错,年轻漂亮,对你百依百顺。很适应做黑家儿媳妇的。”
“黑家儿媳妇有什么标准么?你这么笃定。”他冷冷地问。
“当然呀,全世界都知道呀。”她想开个玩笑,只扯了扯嘴角。
“全世界都知道的标准怎么可能是我黑鹰的标准。”他的神情更是冷淡。
“齐小姐、、、、”
“我说过比她嚣张百倍的女子我都见过。”
“可是她、、、、再不会那么嚣张、、、、”
“只要有我在,她随便嚣张、、、、、”
玉帛低下头,眼泪骤然盈满眼眶。
“如果想流泪就流。”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这也随便。”
“谁说我要流眼泪了。”她猛一抬头,滑落的眼泪像一颗流星嗖的一声飞进了黑鹰的眼里。玉帛一愣,哈哈哈地笑起来。
黑鹰闭着眼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酒会上,楚楚也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他的眼里泛起了潮意,他弄不清楚是玉帛的眼泪还是他自己的眼泪。
“这样真好。”他依然闭着眼睛。
玉帛窘迫地咳起来,“对了,你还记得我当年离开时穿的那双鞋么?”她转移了话题。
“我记得,因为你的脚太小,一时买不到合适的,所以就保留了下来。怎么了?”
“那天骁晓拿着那双鞋来问我,说那是十年前生产的小众名牌,早就停产了。问我是谁?”
“你会告诉他么?”黑鹰直视着她。
“不会,永远不会。”
“为什么?”
“我想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两人沉默下来。
“ 你多吃点。”他很难得地端着茶杯,清亮透明的绿色从玻璃杯里透出碧波的颜色。他抬手看看表,“看,还没过十二点了。“
玉帛倏地想起华尔街的那个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她过来敲击黑鹰的门,让他给她叫一份吃的,她说,晚上没吃什么,十二点之前如果吃不上,就会胃疼。
玉帛深吸一口气,“ 我吃好了,多谢你。”
“我送你回去。”他也站了起来。
玉帛一愣,旋即了然,并没说什么。
那两个男人并没有跟着他们上电梯,窄小的电梯厢里,很安全又满是破绽,他不说,她也不敢轻意开口。想了想,“你不必刻意送我。”
“嗯。”他伸手搂住她的腰。
玉帛身体一紧,心咚咚地跳起来,依然不敢说什么。
他搂着她一路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松开手,看着她开了房间门,握着把手的手微微抖个不停。
“再见。”他弯下腰小声说,侧过身的时候,嘴唇蹭过她火热的耳垂,他湿热的带着松柏面包的气息麻酥酥地从那里弥散开来。她全身僵住了,只听见他融化在蓝色地毯里闷滞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关上门,玉帛身体软软地倚靠在房门上,半晌动不了身。耳垂畔那点酥麻已经游窜到右半个身体。那轻轻地一触,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此刻根本无法辨析,适才那一瞬间电光闪火一样,她唯一记得他离去的脚步,踏在厚厚的长绒地毯上,并不似平时那样从容镇定,反倒有一丝匆忙。
坐了好一会儿,玉帛打开手机, 她又翻到丁大海的视频,网友的讨论一直持续到现在,有愈演愈烈之势。她从上到下大致浏览了一遍,网友对丁大海对长松的说法基本没什么变化,但话风矛头已经转向了滨州市政府,说这几年滨州经济没怎么上去,社会治安倒很给滨州政府长脸,没想到都是假象,网友一边倒地赞同;同时另一个网友又提出新观点,说现在又挖出了政府招标做假,衙内们利用民营企业做幌子,大肆敛财,把民企逼上绝路,现在政府也不好过;高利贷和企业老板明面上叫板,他们不可能不管不顾,任其发展,可真要处理好,也不容易。不管这个局面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也是陷阱,谁上天堂还是谁下地狱,都很难说。
下面的话就越说越悬,连市政府马上就要面临的政府改选也被拿出来分析了一遍。
玉帛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她从来没想过。但看完这些网上的议论,看到长松目前的局面与政府不置可否的态度,她立刻想到了方正。方正当时承认他是利用了长松的信息才进的市机关,那就是说长松和市政府的关系不只是臆测,而是事实,不知为什么,她终于在这个大局里嗅到了骁晓的味道。
她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打给了方正,她甚至想,也许他就在燕芳那里,可那又怎样。
她问他是怎么从她这里拿到能够足以进市机关的信息的。声音冷冽。
方正沉默了一会儿,“我在你身上装了个窃听器。”
玉帛一激灵,四肢百骸倏地掠过一阵痉挛,她踉跄几步,跌坐在床上,又滚到地上,哐地一声撞在床头柜上。她的牙关紧闭,连呻吟都被憋在心底无法出口,直呛得她张开嘴大口喘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她无力地问,竟然带着哭腔。“你知道你会害死人的,你知道么。”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只用我需要的。”他一直没说话。
“什么是你需要的,不就是你用得着的么,我是问除了长松,你还需要什么,你知道上饶么。”
“知道,可那对我没什么用。”
“你知道、、、、、”她有些不敢想。“我希望到此为止,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信息到此为止,我也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他一直不回答,让玉帛压抑在心底的火苗嗖地蹿了出来。
“好。”他回答。“其它的事我不想道歉,我觉得没做错什么, 我只是努力地争取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告诉你,你原谅不原谅,我都得说。那天你被囚在皇冠明珠,我通过窃听器里传来的话猜到了,可我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我怕你知道我在窃听。说出来,我感觉好多了。我欠你的,没法还,对不起。”他没挂电话,似乎犹豫半天,“因为知道你很安全,听得出那里面的局面已经被人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谁?”不可能是骁晓,他也是等到她的电话才进来的。
“不知道。”他挂了。
手机捏在手里由热变凉,生生得像一块冰凉的铁疙瘩。窗户没关,一月的天气,吹进的风寒意非常。玉帛哆嗦地站起来,爬上床,掀开被子直接把自己完全裹了进去。
随着身体的渐渐暖和起来,玉帛浑浊的大脑也清明了许多。除了黑鹰还能是谁,虽然早就猜测到了。
打电话之前,她一门心思觉得长松和市政府目前的关系是方正搅出来的,包括现在丁大海一家所处的危机。可是现在仔细一想,这个局面对丁大海并无害处,反而把隐藏的危机公开放了。她唯一担心也是刚才没有问出口的是,他到底知道了多少骁晓的事情,虽然连她都不知道他的事情,可是方正最会的就是上下钩稽,左右为证,即使从LILY平时和她的对话中,他也能推断出个所以然来。她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地上,冰凉的木地板从下向上窜着一股流火一般的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