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探家（五）

齐三林和宋远桥到派出所以后被关在上次的铁笼子里，宋远桥一看，还是上次那个看守，就笑着对他说：“我俩还真有缘，又是你看我。”

看守说：“谁关在里面我就和谁有缘，我就是看这个的。”

“怎么这些年还没进步，不能老干这个吧？”

“临时工，能进步哪去呀？看这个不比巡逻、抓人轻松多了。你胆子真大，县长儿子都敢打，这回支书来也保不了你了。”

说着到门外看看，回来小声说：“你要给谁带话找人就抓点紧，说不定一会儿就有马屁精来治你们给那几个公子哥出气。”

“没事，我们找过人了，谢谢你啊。”

说着宋远桥又回头问齐三林：“是不是也有人管你叫‘公子’啊？”

“叫我我也不敢答应啊，我家老爷子当年就是被公子少爷们挤兑得没活路了才闹的革命，我再自称‘公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看守见他们俩不当回事，就坐到椅子上打盹，齐三林和宋远桥两人就在笼子里小声聊着天。过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刘指导员像被几个战士押着一样来到门口，对看守说：“放他们出来，快！”

两人出了羁押室的门，看到一个年轻军官站在刘指导员旁边，宋远桥立正向军官敬礼，军官还礼后问军装上没有领章帽徽的齐三林：“老班长，没事吧？”

齐三林说：“没事，公安的同志们还是很有原则的。”

刘指导员在边上喃喃地说：“那是那是，我们也是执行命令。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武装部那边王部长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就站起身来拦在许江玲面前，对几个人说：“请你们出去！这里是武装部办公的地方，你们不要胡闹。”

“赵公子”冷着脸对王部长说：“我倒要看看武装部受不受党和政府领导！”又嬉皮笑脸地朝着许江玲说：“美女，我在外面等着你，你好好想想，要不要你男朋友在里面过年，可不要让我等急了啊。”

他们刚走到小院子门口，齐三林和宋远桥跟着十来个持着枪的战士把他们堵住了，带队的军官喝到：“谁是赵仕明？”

因为一群人都穿着军装，“赵公子”并没有看到宋远桥和齐三林也在里面，刚问了一句：“你们要干嘛？”就被一个战士一枪托砸倒在地，军官挥挥手说：“全都带走。”几个人被战士们连打带踹地塞进了蒙着篷布的卡车车厢里。

和王部长告别以后，谁也没心思再到街上逛了，在许江玲的坚持下他们到供销社上午看衣服的柜台，给小雨和小雪每人买了两身衣服才回去。取自行车的时候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让看自行车的多要了两毛钱。回家的路上齐三林说他明天要回家了，否则怕赶不上过年，毕竟离家四年多了。这会在外面又惹了点事，家里人知道了肯定担心。宋远桥就约许江玲明天跟自己一起去县城火车站送送齐三林，许江玲提议从市区坐火车走，因为市区那边靠近首发站，好找座位。

他们回到新房子那儿，陈尚武和两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已经等他们好一会了。宋远桥见到陈尚武首先给他敬了个军礼，陈尚武看着宋远桥说：“不错，很有军人气概！”又一边跟齐三林握手，一边说：“这位想必就是齐班长了，刚刚我来的时候省军区邵参谋长还打电话给我们部长询问你的情况，说是上面大军区的领导都过问这件事了。还骂我们武装部现在归地方管了，胳膊肘就不知道往哪边拐了！哈哈。”

齐三林也笑着回应：“我已经退伍了，没想到首长们还是这样关心我们。”

他身后的两个人虽然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陈尚武打完招呼就介绍道：“这位是赵县长，这位是县政府的张秘书长。本来我们部长是要一起来的，临时有事耽搁住了，就让我这个本村人替他来带一趟路。屋里说吧，请进，请进。”

宋德立夫妇和宋远彴也都在，老两口见他们回来了就领着小雨、小雪回家了。宋远彴把自行车给人还回去，陈尚武和宋远桥见赵县长说话期期艾艾地，就自觉地出来到门外院子里。

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无非说一些部队的事。陈尚武转业十来年了，他感叹地说：“我最好的年纪都是在部队度过的，虽然不穿军装了，但是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军人。这一转眼家里的孩子都参军了。”

宋远桥读知道陈尚武家两个孩子高中的时候一个比自己低一级，一个低两级，现在都应该上大学了，就问道：“二叔，你家的弟弟妹妹都在哪上学？”

“立志在武汉通信指挥学院，立欣在矿大，两孩子读书都不错。这方面我还是很满意的。”

两人在外面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乡里来了一辆车，下来了三个人，见他们两个站在外面也没有进屋。问了问情况，听说里面正在谈，为首的就示意一下，那个年轻的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村支书宋德生来了，宋德生到了连招呼都没打以后就问宋远桥怎回事。

宋远桥说：“今天中午在街上一个自称是赵县长家公子的小青年带着一伙人硬要把我女朋友带走，我和齐班长制止了他们，他们就到派出所报案，谎称我们吃饭不给钱，派出所把我们抓了。然后警备区来人调查，把那伙人抓走了。”

那个乡里的干部插话道：“年轻人说话要讲证据，明明就是喝酒喝恼了打架，一桩小事嘛，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宋远桥说：“问题是我说了不算，警备区的调查结论才算数。再说今天幸亏我战友有点关系，要不然事情真的严重了。”

在宋远桥这儿碰了软钉子之后，这个干部明白现在不是自己耍官威的时候，就挑了挑眉毛示意宋德生跟宋远桥说。宋德生见他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也不痛快：姓张的，你个副书记，人家书记乡长都没表态，你就急着跑来拍县长的马屁，政治上这么幼稚，怕是没啥进步空间了。面子上却一点也没有表露，他诚恳地对宋远桥说：“大桥，咱们爷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战友关系再硬，那也是他的关系。你还是个平头老百姓，今天你仗着战友的关系把人得罪死了，明天你战友走了，你咋办？‘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你给你大爷一个面子，这事就这样算了，以后谁要是再找事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宋远桥说：“大爷，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关系。关键还看齐班长，里面不是正在谈着吗？我现在进去劝他不合适，齐班长这人吃软不吃硬，我现在进去他说不定以为你们威胁我，一气之下谁也说不定他能干什么。”

宋德生见他没答应，心里也暗自松一口气，这个赵县长丢这么大人，缓过气来肯定会报复。要是宋远桥听自己的，到时候自己拿什么跟这个百里侯抗衡？不管这事村里人又会怎么看自己？

这时候屋里的两个人带着灰溜溜的神色出来了，为首的赵县长先来到宋远桥面前，握住他的手说：“小宋同志，我家的孩子没教育好，给你添麻烦了。好在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作为家长，我给你道歉了。你应征入伍、保家卫国，作为地方干部，我不但没有为你解决后顾之忧，反而增添了麻烦，我羞愧呀！”

陈尚武和宋德生在一边看的目眩神驰，心里想：难怪人家能当县长，这要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宋远桥很有点手足无措，心里明知道赵仕明这么嚣张，赵县长一点也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多半是袒护自家孩子，但是面对他这幅痛心疾首的样子，是真不知道如何应对。在他愣愣地握着赵县长的手的时候，齐三林也从屋里出来了。

他眯虚着眼，一点也没留情面地对赵县长说：“我对你还是放心的，但是你那个儿子太混蛋了，必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你也别想着曲线救国。”

把人送走后，齐三林拉着宋德生一定要请他进屋坐坐。坐下后齐三林直截了当地问宋德生：“您是长辈，在村里也工作好多年了，县委书记的情况您知道吧？他年龄有多大，在书记的位置上干多长时间了？”

宋德生闻弦歌而知雅意：“县委唐书记是本地干部出身，以前跟他关系很好的市委主管党群的王书记调山东去了，才四十五六岁，你要是能指个路子，我估计保证大桥家不受欺负这点事他还是做得到的。”

“有您这个消息我也就放心了，我就怕和大桥都走了以后姓赵的再找叔叔麻烦。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处理不好大桥回部队也安不下心来。”

送走了宋德生以后齐三林对宋远桥说：“明天我还是从县城坐火车走，先去一趟县委，跟唐书记谈谈。家里你就放心吧，我估计能说动唐书记向赵县长表个态。”

宋远桥知道齐三林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背后肯定是要给唐书记一定的好处，或者是给他跟某个大人物搭个桥。心里很感动，他知道，如果这次齐三林没有跟他一起来，当时他自己保护许江玲安全是没问题的，但是过后被人弄去坐牢也说不定。他由衷地对齐三林说：“谢谢你！”

齐三林一脸嫌弃地说：“看你那熊样，兄弟之间帮这点忙都是应该的，说不定哪天我就求到你门上了。”

接着又感慨一句：“走上社会以后，再想交一个像我们这样没有利害关系的朋友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