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灵雪

晚钟敲了三声，随着“噔”的清脆声音，一个人形麻袋被扔了出来。那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两个路过的醉汉看到这一情景，骂骂咧咧，“真是晦气，不知道哪家又死人了！”

说完之后，便踢了锦瑟一脚。

她被麻袋套着，呼吸不及。本来就昏昏沉沉的意识因为那一踹，变得更加混沌。她的胸口，难受极了。

“救命，救命！”她呜呜地说道。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巴被塞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其中的一个醉汉又回来了。他大声骂道，“晦气鬼，那马车上有乌家的族徽，大户人家出来的，也许会有银子、首饰在身上也说不一定。”

于是他将麻袋打开，锦绣终于得见天日，她呼吸了一口气，脸上有满足的笑容。这时，她看着那醉汉，示意他将自己口中塞着的布拿开。

那醉汉看呆了，只觉得这女子长得天上有、人间无的，跟仙女儿似的。那鼻子挺翘，眼眸温柔，一举一动都极致柔顺，令人见了之后，心生欢喜。

他痴在那里，一时之间便不知道如何举动。仿佛怎么做都是做。若是打扰了这天上有的璧人儿，他心中一定有愧。

锦瑟飞了一个眼刀子过去，那醉汉才反应过来。这时一阵凉风吹来，他身上的酒醒了几分，更加觉得眼前的女子如花似玉。

她脸上略有血污，额头上起了一个包，但并不影响她的美艳气质。

他笑得极痴极憨厚，很是谄媚，“姑娘，刚刚那一脚不是我踹的。是李家那小子，不关我的事。”

锦瑟这时才撩起衣服，那腰间的淤青，正是刚刚的痕迹。

那醉汉捂住了眼睛，念叨着“非礼勿视。”但眼睛却忍不住从指缝中透出光来。

锦瑟对他拜了一拜，“恩公，多谢救命之恩。”

“没，没事。”那醉汉突然受了这么大的礼，有些招架不住，脸上有讪讪的表情。他不是一个好人，这一次回头，只是为了看她身上有没有金银首饰的。此刻见到她举世无双的容颜，只觉得愧疚，自己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他看着面前的可人儿，嘴角上扬，殷勤地将她从麻袋里取了出来，脸上有讨好的笑意。“姑娘，你被装在麻袋里从马车上扔了出来，我亲眼所见。你是不是被人暗算了啊？”

他皱着眉，脑筋转得飞快。只觉得她一定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肯定是一些不怀好意地人故意暗算她，所以才让她身处此地。

这些大户人家真是令人发指，表面上钟鸣鼎食、其乐融融，实际上做出什么腌臜事都是可能的。

他心中愤怒，“姑娘，我见你生得如花似玉，一定不懂得尔虞我诈。我可告诉你，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嫉妒你的人太多了，她们会对你下手的。”

锦瑟见他气极，眼神里多了几分邪魅。懒懒的，那眼刀子却极为锋利。那醉汉噤声，只觉自己管得太宽。

他正要解释，却听到锦瑟懒懒地说道，“罢了，我也不回去了。那里，终归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那醉汉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他细看这年轻女子，只觉得她身上有难以想象的坚韧。他露出尴尬的笑容。“小姐说笑了，怎么能不回去呢？或许老爷和夫人都在等你呢。底下人做的腌臜事儿，他们不一定知道。只要小姐敢说出来，他们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眼眸里的冷光如同寒夜里的霜，望见之后，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王建噤了声。他也是奇怪，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这么操心。

乌锦瑟换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噙着泪，欲泣还休，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来。她从腰间抽出雪白的绢子，上绣蝶戏牡丹图，针法巧妙，令人惊叹。王建也是一个识货的，心中知晓那布料的价值都不是小数目。

那雪白在空中一舞，被她拿来擦了擦眼泪。雪白的绢子落下之时，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兔子眼一般。“实不相瞒，我乃乌家大小姐，生母早逝，被继母和小妹所害。眼下我是被抛尸出来的，乌家不会认我了。”

说罢，眼泪又滴落了下来。

王建未曾想听到这般惨事，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雪白绢子，递给了她。“姑娘，不必伤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有出路的。”

她的腰肢一扭，跌落在地上，像是灵魂出了窍，怔怔的。“你也是好心安慰我罢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出路啊？不过是等死而已。若不是我没有喝那一碗参汤，只中了安眠香，恐怕早已经死了。你去打听打听，以我继母的手段，我的名字肯定已经从人世被抹去，成为孤魂地狱鬼了。”

王建见她凄惶得可怜，心中生出一股子豪情。“姑娘若是没处可去，不如跟着我好了。我王家虽然穷苦，但养一个女子还是可以的。”

乌锦瑟闻着他身上的酒味，眉头微皱，本来有些不愿意。但是见他一张脸长得极为清秀，眉目如画，鼻如山峰，唇红齿白，秀丽异常，心中生出一些好感。他的下巴胡子拉碴，已经有几天没有修理。衣服上也沾了一些污渍，像是食物的油。她皱眉，“你一个人住吗？”

王建苦涩一笑，“家翁家母已逝，我王建未曾娶妻，自然是独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若是你以后有了合心意的人，我会将你当做妹子一般嫁出去。”

乌锦瑟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叫做真诚的东西。

“好，我跟你住。”

她眼下也是孤魂游离鬼，若是不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一个女子，总是不方便的。

她步履轻盈，手脚勤快，将王建掉落在地上的葫芦酒瓶捡起，一脸堆笑。“大哥，你的酒葫芦掉了。”

王建的脸一红，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我也不是一定要喝酒才可以的。只是哀愁太多，哀愁太多。”

乌锦瑟站在原地，被雷得外焦里嫩。

也许是见她没有跟上来，王建回头，对她笑了笑，“我说妹子，你出身富贵，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小门小户里的人啊？”

乌锦瑟歪着脖子，脸上笑得妖娆。“大哥，你为何会这么说话？”

事实上，她在乌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寒族之人，无所谓瞧不瞧得起。但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对王建又是一个打击。

她想来心善，不愿意做折磨人的事情。

走过一片楠竹林，竹影斑驳，淡淡清香袭来。竹林里全是落叶，没有一丝杂草，整洁如斯。竹林后是一片小小的湖，有一条小溪从上游潺潺流过。到了这地势低洼处，便成了湖。

王建的屋子就在竹林边、湖之上，是用竹子修建的，两层阁楼，看上去挺美。

但是走近一看，就看到竹柱上有斑斑点点的霉，还能够闻到一股臭味。乌锦瑟皱起了眉头，转眸望着他，“王建大哥，住在这种地方容易生病的。”

“生病又怎么了？我就这间屋子，你若是住不惯，你找别人去！”他突如其来的火气，让乌锦瑟往后退了一步。

明亮而可怜兮兮的眼眸盯着他，泫然欲泣。“大哥，你为何这么凶？”

他本来正在气头上，见她如此可怜兮兮，竟然有些自悔。“对不起，我给不了你很好的居住条件。你们这些世家女子，吃惯了山珍海味，穿遍了绫罗绸缎，你们家下人肯定都比这住得好，我有些自卑。”

说完之后，便转过头去。

乌锦瑟此时才明白，他是误会了。

她走近竹柱，用袖子擦了擦那些霉斑，轻声说道，“我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长了霉斑太脏了，需要收拾收拾才能住。”

她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云锦，用金线绣成的暗纹牡丹闪闪发光，华贵异常。腰间束着百花图香囊，白底紫花，尊贵典雅。那一块鸾凤紫玉束在腰间，通莹剔透，价值不凡。还有一个漂亮的蜻蜓结子也挂在旁边，倒是显得她少女心性。

她的头上只有一根玉簪束着，并无贵重首饰。偏偏那鸦羽乌云一般的秀发垂在腰间，让她显得愈加明眸皓齿，惹人怜爱。

王建见到她的动作，心中一急，便握住了她的手，“妹子，我错了。你这衣服这么珍贵，不要弄脏了。”

“你觉得它依旧干净吗？”她笑得有些邪气。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那雪白云锦之上血污惹了，还有泥浆。只是他身上穿着葛布，所以这云锦华衣即使脏了也比他身上的葛布干净。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味，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臭、汗臭之味。越靠近她，越觉得心中自卑。

他松开了她的手，脸上有些讪讪的。“反正我对不起你就是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放心吧，那些世家容不下你，我容得下你。”

简短的几句话，让她的心里涌上一层涟漪。似乎是被人保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