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之间

真奇妙，她嫣然一笑。这世间真的有人能保护自己吗？她不信。

乌锦瑟来到这间屋子之后，帮他打扫清洁，将那霉斑一一擦掉，还有那发霉的被子通通洗了，就连王建堆了几天的衣服也被她洗了，晾晒起来。

这一日，天朗气清，是梅雨季节里难得的好天气。屋外的竹竿上挂着一排排的衣服、裤子、亵裤、被单，火腿煮笋的香味悠悠穿了出来。李逸朗微眯着眼睛，那小竹楼似乎也变得雅致起来。

对，就是雅致。曾经落败的小竹楼，此刻光洁莹润，竹子的黄经过岁月的磋磨更加如玉润泽了些。

他站在那里，闻着衣服上传过来的皂荚味道，不可置信。什么时候好友有了这等闲情雅致？

王建是桂花乡的一名秀才，家穷，久试不第，蜗居在这小竹楼里，少与人接触。若不是自己接济，他王建连酒都喝不起。每一次见到他胡子拉碴的样子，李逸朗的心里就有一种得意。

李家是商贩之家，并不是很受人尊重。加上李老爷子六亲不认的架势，这桂花乡对他们李家早有怨言。偏偏李老爷子有一颗求功名的心，逼着他最宠爱的孙子读圣贤之书。这桂花乡虽然身处皇都近郊，但真正的读书之人还是没有几个。因此李老爷子即使看不上王建，也没有阻止李逸朗跟他接触。

李逸朗从来都是怀着半鄙视半同情的心接近他的。三餐不继，衣衫鄙陋，苍白的脸上胡子拉碴，一头黑云乱成鸭窝。这样的王建，才是那个被人鄙视的王建。

怎么此时，这里似乎干净了很多？

他踩在地上，只觉异样。仔细一看，一层薄薄的沙垫在地上，那沙是黄色的，一看就是湖边的沙子。沙中还有一些鹅卵石，似乎也是从湖边拿过来的。它们被拼成了一个个六芒星的图案，原来凌乱、长满杂草的道路，此刻也整洁了一些。

他的登云靴踩在上面，有些咯脚，但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却有一丝清明的感觉。

他闻着香味走了进去，看见好友穿着白色葛衫坐在那里，一脸肃穆。

桌子是胡桃木的四方桌子，下设四条宽板凳，很简陋。他也不嫌弃，一屁股坐了下去，拿出酒来，“王兄，今日有这么好的菜，怎么能没有酒呢？”

王建见他来了，脸露欣喜。又见他将酒摆上桌子，连连摇头。“我答应了我小妹，不能喝酒。”

“你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小妹啊？”李逸朗满不在乎。

他用筷子在那搪瓷碗里晃了晃，见几片火腿与竹笋住在一起，还有酸菜。他的脸上就有了一些不屑，“王兄，光吃这些怎么能饱啊？走吧，我带你去香云楼喝一杯！”

香云楼是这桂花乡最上档次的酒楼，一般只有乡绅土豪才去得起。王建一个人住的时候，经常跟着李逸朗蹭吃蹭喝。但是此刻，他犹豫了。“我小妹花了那么大精力给我做了饭，我就不去了吧！”

这时，一片雪白走了过来，带着幽兰的香风。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汤碗。汤碗是极为普通的粗瓷碗，很大而已。上面浮着一层红红的辣油，还有一些花椒颗粒浮在上面，但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不过那浓烈的辛香袭了过来，即使是吃遍山珍海味的李逸朗，此刻也流出口水来。他走了过去，看着那碗里，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啊？”

“辣锅鱼片。公子，你让我将这个放在桌子上再跟你讲话，好吗？很重！”那女子嫣然一笑，如同红尘携着滚滚黄沙而来，李逸朗呆愣在那里了。

天仙啊，天仙一般的人物。

鹅蛋脸，秋水眼，黛山眉。一颦一蹙，万种风情尽在眉梢。低头时，乌云散落在肩，千种娇羞难以形容。抬头时，明艳如火，眸光闪动，秋水伊人。

她一袭白雪蓉绸，腰身柔软。身上并无饰物，但整个人端方无比。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女子，也未必有这样的风情。

他禁不住凑了上去，“姑娘，敢问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王建咳嗽了一声，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友这么沉不住气。但见乌锦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心中火气也燃了起来。“逸朗，我妹子刚来，你让她将东西放下，行吧？”

李逸朗横眉扫了一眼王建，心中很是羡慕这个傻子的艳福。凭什么这么美的女子要跟他在一起，明明他比王建优秀得多。

他坐了下来，夹起那红油汤里的鱼片，只觉得舌头都炙热起来，那辛辣、芳香一下子冲进鼻子里、嘴里，感觉可以将舌头都吞掉。那鱼片入口即化，他吃了一片，根本没有找到感觉。于是便夹起第二片来。

王建见他吃相如此凶残，皱着眉，“李兄，我妹子好不容易从湖里给我抓了一条鱼起来，请你给我留一点好吗？”

原来，乌锦瑟在洗衣服的时候，看见湖中有鲢鱼在游动，便临时起意抓了一条。此刻李逸朗吃得正欢，严厉拒绝道，“你以往吃了我那么多东西，眼下我吃你一条鱼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不要这么小气。”

王建只觉得自己的皮都快被他剥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李兄，我是吃了你不少东西，但是你不能在这里说出来啊。”

他说完之后，瞟了一眼乌锦瑟，无地自容。

乌锦瑟温润的眼神望着他，浅浅一笑，露出一个梨涡。“大哥你放心吧，以后有我在，你再也不用吃他的东西了。”

李逸朗听见之后，就放下筷子，心中颇为不服气。“怎么着，吃了我的东西反倒是我的错了，这天底下有这个理吗？”

王建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将这件事情拿出来反复说，他的心里更加觉得难受。

乌锦瑟知晓他的心思，于是挡在他的面前，看着李逸朗说道，“若是你当初请客的时候是这种态度，我哥也不会去。乞人便知不识嗟来之食，我哥乃是桂花乡的才子，更加不会这么做。是你一直死皮赖脸的求他去，他才会过去的。”

这话倒也不假。

李逸朗腹中草莽，偏偏有一个逼他成才的祖父。当他写不出文章的时候，便会请王建吃饭，然后王建手书一篇文章，再由李逸朗誊抄，交回去了事。所以王建也不算是白吃白喝。

只是以往两个人那么亲密无间，此刻竟然因为这种事情翻旧账，王建只觉得脸有些挂不住。都是因为家贫，才会这么遭人诟病。

李逸朗见王建躲在女人背后，心中更是鄙视。但是见到那护着他的女人是人间难得绝色，心中的妒忌之火形成燎原之势。凭什么他王建这么一个穷酸鬼能够红袖添香，他偏不让他如意？

他做了下来，一脸堆笑。“好吧，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提了。只是妹子，你做的菜这么好吃，我从来都没有吃过。我想，就是连天香楼的大厨也做不出来，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乌锦瑟知道他在试探，但并不怯场，“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哥这里这么多书，我从书上看来的。”

“是吗？哪一本上有这么好的食谱，给我看看，我带回去让我家厨子也学学。要是做不出妹子这样的好口味，我便一刀宰了他。”

他说到后面越发阴狠，乌锦瑟抬眸，眸色深深。“公子，独家秘方，旁人是学不来的。即使给了你，你也求不到，何必勉强？”

她话里有话，让李逸朗很不舒服。

他起身，看着王建，“本来今日还想带你去看看流风先生的，但是你已经有了暖玉温香，看来是不需要继续求学了。”

王建的脸通红，憋了一句，“你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妹子，你可不要乱说。”

李逸朗潇洒一笑，“是不是妹子，你心里清楚。我跟你相识这么久，怎么没有见到你有这么一个妹子。说谎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表情。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心性耿直，一说谎就会脸红。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和你交这么久的朋友。”

王建低下头去，心中有愧，只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朋友。

但乌锦瑟全然不在乎，她杏眼水汪汪，但却很镇定地望着李逸朗，“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需要你来诟病。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即使不是兄妹，也无妨。”

“你……”李逸朗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齐云国虽然民风开放，贫家女子也在外面经商讨生活，但总归是礼教治国。这女人生得美艳，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王建的脸也红了一些。

他没有胆量承认的事情，她却明晃晃地说了出来。

她那么貌美，还很勤快，来了之后将他的小破竹楼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仅洗了他的衣服、被子，连他的亵裤都帮他洗了。而且，她煮的菜很好吃，即使是天香楼的大厨都比不上。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惦记？

只是他一直都很自卑，因为他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