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意外

从来都知道，帝王难当。

一个人的地位有多高，身份有多尊贵，就有多大的权利，多大的荣誉，却也有多大的责任要承担，需要面临多大的危险。

这一切，采薇都知道。

或许，有些时候可以做选择，可以像有些人一样享受了权利、地位却不需要承担责任，也可以像为数不多的一些人，承担该承担的，安心享受该享受的。

可于采薇而言，她不需要选择。她知道，她属于后者。与生俱来的勇敢和担当将她推向了这帝王至尊之位，也赋予了她绝不放弃、坚持到底的坚毅。

看着身着青衣的书柬，剑花一个接着一个的绽放，衣裙随着她洒脱、迅速的狠厉动作而飞舞，那沾染的鲜艳的红，刚好点缀了这动人心魄的极致的美，让灵魂受尽了诱惑。

书柬自己也像一只正在捍卫自己主权的大斑蓝蝶，美到窒息，让人沉醉。

可或许只有采薇才知道，此时的书柬其实内心深处是有多么痛苦。

书柬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还记得她最初见到书柬时，是在中原与羌族交界的荒漠边缘，书柬刚从荒漠走出来。她走了十三天，整整十三天。只靠着族人扔给她的一只即使盛满了水，也仅仅只能装一碗水的小葫芦，她走出了那荒漠。

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强大，又有多脆弱。包括采薇。

所有人都说，那交界处的荒漠可怕，恐怖。

所以羌族历来有一个传统：凡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的人，族人会先将他们打的遍体鳞伤，等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将他们扔进这个荒漠，美其名曰给他们一个机会，是生是死，看个人造化。

然而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荒漠。几千年里，也就只有一两个人创造过奇迹，走出了荒漠。只可惜，走出来的人也因为身体极度虚脱，没过几天便与世长辞。

所以，时间久了，那荒漠也因此得了一个别名：死神之穴。采薇当时便是被这名字吸引而来的。本想看看这死神之穴到底有多恐怖，只是后来遇到了命悬一线之际，目光仍然倔强的书柬，急着救人，便没能按计划进入荒漠一探究竟。

那时候的书柬和现在一样，一样小小的，瘦瘦的，看上去一阵风都能把她卷走。那时候的书柬又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的书柬身体还未完全长开，和现在的小鸟依人不一样。那时候瘦弱，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伤痕的折磨。而现在，虽然身形还是偏瘦，但是是那种劲瘦。那时候的书柬，刚洗干净放到床上，她准备为她疗伤时，脸上血色全无，浑身没有一处不是粘满了沙砾的。血肉和砂石粘在一起，书柬就那样，忍受着沙子在伤口上一遍又一遍的磨蚀，从荒漠爬了出来……

采薇不明白，看起来虽然倔强，但明显那么弱小的小姑娘，到底是做了什么，要被如此惩罚，又是什么支撑着她，让她有机会活了下来。

她没问，书柬也不曾说，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

书柬刚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她们暂住在一个叫做“有来有往”的客栈里。客栈因为地处闹市，交通方便，住宿条件很好而招揽了很多客人。客人的流动性很大，这家客栈却从来都满客。

住店的人形形色色，信息传递也很是快速。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柬走出了荒漠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也是，书柬伤势那么严重，大家也都知道书柬是“胡公子”从荒漠边带回来的人，那么，她们的事情很快便众所周知也不惊讶了。

然后，就有了不速之客的拜访。

那人说他是呼尔雅（书柬）的父亲，本来想着把呼尔雅扔到死神之穴里，他就不必亲自动手处置这个无情无义的逆女，也算是对得起她的母亲。没成想她命那么硬，受了那么多的伤，竟然还能活着走出荒漠。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活着。既然天不遂人愿，那他就亲自动手，了结了她。

从看到书柬的第一眼起，采薇就断定，书柬是个善良、果断、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孩子。她从来不相信书柬会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来，即使如今书柬的父亲如此指责。

面对父亲的指责，不屑一顾的，除了采薇，还有书柬。

或许是采薇一言不发，只相信她的态度让书柬觉得安心吧，采薇把书柬父亲打发走后，书柬自顾自地说了她到底地步的原因。

“那个人曾经确实和我有过血缘关系，他是族长，而我，是族里一个性情温和、待人真诚的贵族之女的女儿。他和她原本也曾幸福吧，我曾经也有过爹爹。只是，族里的长辈们都认为族长必须要有子嗣，整个氏族才能稳定。我，只是个女孩子，不算是。他很孝顺，听从了长辈的安排，顺理成章的有了子嗣。

母亲依旧笑的温婉，大方得体，她说，既然失去了某些东西，那就不需要再抓着不放了。

于是，她再也没有和他一起起过床。

开始时，他一直解释，说他有苦衷，母亲没有说话，只依旧笑笑。时间长了，母亲没有任何改变，依旧笑的温婉，可他却是变了，变的彻底。他说母亲既然不在乎，那便算了，毕竟有些事，强求不得。

后来，我接着有了一个、两个、三个弟弟。他们出生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也慢慢学会欺负我了。

母亲说，女孩子要大度些，不要计较太多。所以，我从未和他们计较。

可后来，我还是计较了，我杀了他们。我做不到，做不到一点也不计较母亲卑微地活着。”

书柬这样说的时候，一脸平静，没有恨，也没有痛。她其实并没有说很多，只是说她杀了人，可采薇却看到了她母亲受的气，遭的罪，心若死灰的样子。看着书柬清亮的眸子，采薇就仿佛能看到书柬母亲温婉的样子。她很是为书柬的母亲感到心痛，却觉得她其实也很幸福。果敢的爱，果断的放弃，还将书柬养的这么……美到极致，她很伟大。

可如今伟大的人不在了，这个坚毅果敢的姑娘竟然做到了将她和她的母亲放在同样重要的位置，她觉得，她也很幸福。再看看那些或身着侍卫服饰、或隐卫服饰的热血男儿们在血色里殊死搏斗，那幸福感更强烈了。

只是，她却忘记了，这血色，也代表着死亡。

眼看着长剑直指咽喉，采薇却没有想着要躲。还好，奋力冲过来的顾谓之将剑挡了下去。

“你怎么就不躲呢？或者先撤离吧，刚才有多危险。”

“不，不可以，我是帝王，这里是我的战场，是我的家，有我的亲人，有我要守护的珍宝。”

采薇回了神，果断的拒绝。那么多人为她拼命，她凭什么退群？更何况，她从来也都不是害怕危险的人。

提起身旁已逝士兵的佩剑，她也加入了战斗。

士气高涨，没多久，他们便拿下了刺客，只是，还是有一条漏网之鱼。那是采薇故意放走，让他通风报信的。

虽然恨他们伤了她的人，但血债血偿才是正理。为了抓住某后黑手，她不介意这次少见点血。

只苦了这些侍卫们，也受了伤。采薇急忙召唤太医，医使来为受伤的侍卫包扎，下令其他侍卫全力追捕“逃掉”的刺客后，自己去探望云胡。

走到云胡所在的宫殿门口时，采薇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接着便有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里面端了出来。

采薇不是没见过这些，只是，这是云胡身上流出来的，她便觉得惧怕。

她没有打扰任何人，也不让大家行礼，怕打扰了正在治疗的太医行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天边也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终于屋子里有了动静，接着太医便开门走了出来。采薇一直守在门口，看到走出来的太医，顾不得君臣有别，便拉着太医询问起云胡的伤势。

“怎么样，伤势如何？可严重？醒了么？”

“陛下不必忧心，云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精气神不足，尚未清醒。休养一段时间，便会恢复了。”

听到太医这样的回答，采薇终于放下了心。

摒退了左右，采薇走进了屋子，看着床上一言不发、双眼紧闭着的云胡，慢慢走到床前坐下，拧了干净的帕子，给云胡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