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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逃避的选择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06-23 | 字数:4832

CHAP 39 逃避的选择

一路颠簸缓行,沿途渐渐荒凉。暮色时分,夕阳仅剩的一点余晖是天空中唯一的亮色。大风刮过,凉意倍增,举目四望,周围尽是一片片荒芜的庄稼地,残存的些许秸秆幽怨地在风中摇摆,似乎在向路人诉说心中无限的委屈。

“这是怎么回事?农民怎么让庄家荒废?”几天下来,我与那车夫丁老三熟稔了些,见了不解的地方不禁相问。

“唉,一言难尽哟。”丁老三伸手扯过马背上一块油不拉叽的抹布往脸上一抹,忿忿道:

“这个鬼世道!朝廷年年苛捐杂税,逼着咱们农民交的粮食越来越多,各地土豪劣绅也是明里暗里坑害我们。就说种田吧,七扣八扣下来,最后连来年买种子的钱都不够。谁还愿意种粮食!所以有门道的农户都奔活计去了,要么去城里大户人家打工,要么卖子女为奴为婢,再不成的就如我这类的,找个体力活干干,总之再怎么着,也比在家里等死强啊!”

“这么严重?”心下暗暗惭愧,鲜少出门的我当真不通事务,就算偶有外出的机会,也是前簇后拥,众星捧月的,哪有机会领略这等真实的世情?

“谁说不是呢。”丁老三一边熟练地操持缰绳,一边口沫四溅地说开了,“就像我,祖居江西,原本有些薄产,可这朝廷五道缴纳税款的命令下来,我可就所剩无几了。再说了,村里乡里的那些保长户长的,小有权力的那些老爷们,谁不眼巴巴的盯着我这块砧板上的肥肉,唉,接着又遇上虫灾,没办法,我就只好逃出来了。一路靠体力活挣点吃的。也就这样,到了现在……”

寥寥几句,却听得人鼻子发酸。唉,却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不幸的人。我低头暗想,丁老三忽而回头哈哈一笑,“不怕大娘你笑话,至今,我还是个光棍呢。这不,等过些日子我存够了钱,就娶个老婆,哈哈,哈哈……”越说越乐,惨淡的景象中倒因为他的开朗而鲜活了几分。

或许这就是现实中的人,无论经历过什么伤心事,无论身处如何困境,都始终保持一颗乐观向上的心,因为还有梦,所以心里依然装着快乐。

天色渐晚,我们在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当时由于匆匆避开无风无晴,也终是没顾上联络保定分舵的外伤大夫,不过,相公的情况还算稳定。高烧退后,已能喂服一些稀粥之类的汤水,脸色也稍微正常了些,但就是昏睡的时间极多,偶尔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陆陆续续也找了些大夫,得到的回复都是说一些什么气血亏虚,精神耗损才导致人一直处在昏迷之类的。

唉!轻叹一口气,默默地打了盆热水,开始给相公擦拭身体。轻轻揉捏起他未受伤的其余关节。鼻子不禁发酸,讨厌鬼,快醒来呀,要吵要闹,甚至就算动刀子比武,至少你也要先醒过来呀。你若一直怎么昏睡着,我可就要不理你了,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相公!连容!你醒来,醒来呀!

双手运气抓紧他的肩膀,情动之处,气贯他的肩部穴道。忽然,他发出一声极低的声音。

“咦!”我不禁惊奇地叫出声,双手继续运气用力,将真气输入他体内,这次,他一直僵硬的脖子竟是扭动了一下。

“太好了!”我真是个笨蛋!大夫不是说气虚嘛,我自有神功护体,将我体内的真气灌输给他不就行了。

想到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施救连容,我登时大喜,连忙坐好,双掌抵住相公后背要穴,缓缓将周身真气输入,就在进入忘我之际,门外脚步声响起。

“不好!”我暗叫。唉,该来的始终要来,前面几个晚上我和丁老三都一直赶夜路,为的就是避开这两位瘟神,可自以为已经逃离了他们的地界,可没想到仍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堂堂的左右护法不会是想落井下石吧?”眼见黑暗中闪着的那两双幽幽的眼睛,我咬牙喝斥,同时手中力道加大,再过片刻,就可输完真气。这等运功疗伤最怕半途而废,若是离开,不仅前边的真气白费,还会连累伤者受伤。

两人也不言语,阴森森的目光对准连容,双双迅速出手,招招致命。

欺人太甚!我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格开二人的力道,另一只手仍然紧贴相公后背,仍在坚持,只剩这最后一会儿了,我不想害他有事。

无晴蓝眼睛凶光一露,手中扬起一枚暗器,对着我腰间的要害击打了过来。本来挥开暗器是轻而易举,可我不愿在这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原本应该自救的手依旧贴着连容后背不肯离开。

“小月,你……为了这个朝廷的走狗,连命都不要了!”无风恨极,伸出折扇击落暗器,同时怒目无晴,“你疯了,声东击西也用不着伤了小月!”

烛光中无晴也是一愣,想是也没料到我会不顾自身安危对他的暗器置之不理,恼羞之余不禁涨红了脸,任由无风数落。

刚好,我得了这一丁点儿的喘息功夫,运气疗伤恰恰完成,连容呼吸均匀极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高手争端,往往只在一线之间,得了这一间隙,我呼吸登时变得轻快,跳起身为相公盖好被子,转身面对两大护法时已是面无表情。

些许日子不见,二人风采依旧。

“小月!”两人分左右将我围住。厌恶的感觉再度包围,却原来我早已厌倦乏味了这一幕。

“你们想怎么样?”双手运起神功真气,如今这数日已全部恢复功力的我,就算他二人联手,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小月,是我们应该问你想怎么样?半个月了,你不闻不问帮中事务,你究竟想怎样?”无风一手阻止无晴欲冲上来的无礼动作,一边振振有辞,“别忘了,你还是我们的老大,叱咤风云的黑帮老大——夏冷月!”

“那又怎样?”浑然间,说出这句话,突然感觉轻松无限,什么师父的嘱托,什么帮派,什么传位的人选,都他妈的让他见鬼去吧!我本是一个小女子,烦那么多干嘛?小女子不干了,什么也不干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黑帮我也不想理睬了,你们这两个瘟神我也再不用看到了,多好,撇开夏冷月,我就是夏小离!彻彻底底的夏小离!我爱怎样就怎样!你们敢管吗?敢吗?哼,过来一个杀一个,过来两个杀一双,一直杀到你们怕了为止!

聪明如无风,机敏地嗅出我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从此不再过问帮中之事?打算退出?”

“不错。”冷冷地应声,眼光不由瞥向熟睡中的连容。

“就为了这个废人?”无晴周身开始散发血腥味。

哼,谁怕谁?我的拳头紧紧捏住,牙关咬地咯咯响,想当第一个不要命的,就放马过来。“敢这么诅咒他,你找死!”说着,对准无晴的胸膛就是一拳,他应声狼狈地闪开,显然是不防备我说打就打,大吃一惊。

“小月!”无风右手架开我的攻势,却也是费了九分功力。气随心动,此刻,正是我一腔愤怒倾泻的时刻,劲道大得吓人。

“你难道不想听我说几句吗,关于连容……”无风一字一顿慢慢说道,眯起的眼光打量得我浑身不舒服,宛若又成了他爪下的猎物。

“还说什么?咱俩跟她拼了……”那边无晴明白我真实的意思之后,急红了眼。

“哼,虽然她无情,可我们不能无义。话还是说明白的好。”无风烛光下银白色的衣襟胸口微微起伏,相处多年,我已明了那是他竭力克制的表现。

“有屁快放!”翻了个白眼,皱起眉头,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现实。就近挨坐在圆桌前,心虽乱,可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同时也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十分清楚此刻面临的不单单是两大武功高手,还是兼备了韧性和狡猾的二合一的难缠恶狼。我不能有一丝丝的懈怠,至少外表不能流露出丝毫,相公此刻的性命还需要依仗着我来保护。

无风抬手阻止了无晴欲上前纠缠的动作,简单明了地给出了交待:“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连容真实的身份竟是朝廷的大内高手!而且一直负责主管朝廷与我帮与的秘密交易,担任中间的联络人。每次我们都不是直接接触,大部分情况我们通过双方的接头人,但有时也采取信鸽互通情报的方式……”

信鸽?刚听到这里,我已相信了一大半,果真这般,那夜的黑珍珠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过……”细心的无风将我思索的模样立刻收到眼里,稍稍停顿,“不过,最近因为我帮那位接头人出了状况,你又不在总部,因为正要处理朝廷一件棘手的案件,一时间失去了与那边的联系渠道,不得已,只好派出黑珍珠,想单独约见幕后之人,却是没想到,一路追随,却是寻到了这儿。”

越听心越沉,却原来一直文弱的相公竟是长期潜伏在身边的大内卧底,自古官、匪,就是两条道,虽然如今我们与朝廷的关系和谐了一些,可毕竟也只是皮里阳秋,表面功夫罢了,说白了,咱们就是他们暗地捅人的那把用完就扔的杀猪刀。

成功了,我们得的是银子和优厚条件许诺;若是败了,呼啦一下,责任一把推卸到黑帮暗杀械斗上,朝廷自己立刻洗得干干净净,更有甚者,反戈一击,竟是扬言要将我们这些杀人凶手消灭铲平,还自己往脸上贴金,厚着脸皮说什么为伤者报仇,为百姓除害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官话。

遂,我和相公的身份似乎已是极端的对立了。可听话要全面,细节尤其不可轻易放过,端起一杯温茶,抿了一小口,对着杯盖,仔细咀嚼无风方才的话语:“什么棘手的案件?这般大费周折?”

“还不是你上次未刺杀成功曹岳,留下的那个祸根?”无晴一旁忍不住插嘴。

“如今,曹岳已贵为天下兵马元帅,谁还敢翻旧账?”我缓缓放下杯子,终是不放心重伤的他,忍不住回头往床榻处瞥了一眼。

无风拽住脸色铁青的无晴立即挡住我的视线坐到眼前,沉声道:“大内争权夺利的事情谁说的明白?听说,此刻皇宫大内乱得要命,皇帝重病在身,又无子嗣,几个藩王终日蠢蠢欲动,外戚也是一个个不安分。嘿,想动曹岳的人还少吗?”

唉!真是乱七八糟的一锅粥,我抓抓头皮,立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曹岳事件的办法,只得开口应付:“既然你们知晓了连容的身份,那就更不能杀他了。曹岳,不错,是我留下的,可你们若是杀了连容,朝廷那边又怎会再放过我帮?这个尾巴不能越留越大。”

“老大对此尽可以放心,若是我们下手,绝对不会露出破绽。”无晴嘿嘿一笑,令人毛骨悚然,接着又道,

“我和无风已经仔细斟酌过了,曹岳已成公然的势力,现在虽还不足以抵抗颠覆造反的那一帮的兵力,但却卓然群雄,委实不可小视。再者本帮于他有恩,他又师出有名,捍卫皇权,我们两大护法已经在大内这场争斗中作出了选择——因此,必须切断曾与朝廷的所有联系!——而连容就是知晓我们与朝廷之间关系的唯一的人——他,必须死。”

心知他句句说的是实情,可怎能让我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丧命?不由打断蓝眼睛,左顾而言他,道:“所以,你们派出了黄觉?”

无风一皱英挺的眉毛,“不错。可自始至终,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幕后之人就是连容!”

“的确。黄觉和影子杀手都只是执行公务。”无晴贪婪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我,令人反感至极。

“是吗?”含混的支应了一声,哼,想蒙混我?没那么容易,若是你们说什么我都相信,那岂不成了傻瓜?黄觉死得蹊跷,那灰衣人来得也甚是诡秘,可你们都只字未提,也罢,此刻,这已不成为现下的重点。

见我略微沉思,

“老大!”

“老大!”两人同时呼唤,谈起帮内公事,立即改了称呼,心里我却隐隐知晓他们二人因公徇私的意图,想要反驳,却争辩不出一句话。

只好就地耍赖,“住口!”轻斥一声,“我已不再是你们的老大,你们记住了,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没有夏冷月,没有!”说着转身从包袱里抽出蝴蝶面具,唰唰地撕个粉碎,坚定道:“如果杀死连容是你们的选择,那么这就是我的选择!以后,只有夏小离!我不知道什么朝廷,什么帮派。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我只有一个我永远不能放手的男人,他就是相公!”

“疯了,疯了,你疯了……”无晴恨恨地看着我喃喃自语。

奇怪反应的倒是无风,嘴角边浮现出一丝丝讥讽的笑容,“这就是你的选择,小月?你果真决定了吗?”

不理会他,转身只给他们背影,我无言默认。

“好,我们今天暂且放过连容一马。不过,我帮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永远都是我们的老大!我们欢迎你随时归来。”无风说完这句,忽然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瞬间重重印上我的心头,仿佛一片黑云,笼罩住了我前边未知的旅途。

身后默默许久,两个男人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好半天,再次异口同声开口:“我们等着你。”说罢悄身离去。

哼?到地狱去等吧。

抚上相公润泽的面庞,印上我温柔一吻,心意已决定:不管你是谁,我都可以接受。如今的夏小离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那最最亲爱的夫。的确,一切都变得很简单,只需做到两个字——放下。不是吗?

我放下了,所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对连容也是。抛却了身份的束缚,我们可以自由地相爱,多好!

睡梦中,相公忽然发出一阵满足的呼气,呓语道:“小离!”

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心情无限欢畅,默默念道:“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很快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