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夜雨欲来
话虽如此，可他们都知道，如果真的有事，到时候即使皇帝有心力保瑾妃，怕也余力不足。到时候，多的是忠心不二的肱骨之臣劝谏皇上，江山为重。
顾容与连续两日进宫，也并未看出皇帝到底意下如何，从重或从轻，彻查还是到此为止。他甚至不知道，旧情，在皇帝陛下的心里还是否有重量。
思及此，心里有些怅惘，岁月并不只是在每个人的面庞上留下了痕迹，相比于脸上的一目了然，心底的，才更让人唏嘘吧。幼年时，他不止一次向阑笙表达过自己爱的鸿鹄之志，他曾经无比渴望能够列马阵前，为家国为天下，而如今，他尚不足二十，便恨不能远离这些世事，做闲云野鹤也可轻松自在。是什么时候有这念头的呢？宫里迎亲的队伍到顾府门前那日，还是更早些？
如今，皆脱不了身了。他是，阑笙也是。
阑笙在合欢殿的廊前立了整整一个晌午，目之所及，尽是宫墙，她在心底丈量自己与高乐之间的距离，从前在甘州城时，明明隔着千里遥遥，可是她从不觉得远，如今，真的成为了帝王与贵妃了，也只能是帝王与贵妃了。
差锦芜将前日磕碎的镯子拿去修补，指明补并蒂莲的花纹，而后回到寝殿内，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她知道事情很棘手，可是就是因为棘手，她才更要波澜不惊，日子要和往常一样，闷闷的过着。只是对于父亲和母亲，内心不止牵挂，更多的是内疚。他们养育她数十载，尚未报恩，又因为自己，平白被设计陷害。容与千里之遥的赶来，丝毫不曾责怪他，可是，如果不是她执意进宫，他们又何需至此。
所有的一切，都从她进宫那日，不同了。
她不能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了，他们也都是。
醒来时，天光还亮，进了宫，日子便长的跟过不完似的，天总也不黑，她生来最怕孤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打发这样长的时日，一想到也许很多年或者余生都要这样过，本来就烦闷的心情更加阴郁。
术容在宫中已经有些年头，自然看得出伏在床上扯着背角皱着眉头的阑笙并不开心，才入宫这样短的时间，便碰到这样大的事情，皇帝连着几日不曾过来，用宫里人的话说，这是还没有得到圣宠，便要失了圣心了。等阑笙起床，洗漱一番，便让术容搬些花样和丝线来，她要绣花，说完又差人搬了桌子椅子放在门口的位置，说是那儿光线好，术容想，皇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合欢殿了，搬就搬吧，平日里也很少有人来合欢殿走动，不会有乱了规矩一说。
况且，瑾妃也闷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想做的事，总不好在此时告诫她这样那样的规矩，皇上当时交代的就是一定要让瑾妃安好，安好。索性，就由着她这一回吧。
阑笙欢天喜地的捧着花样看了许久，尽是些连理枝比翼鸟，或者是花团锦簇的图案，她脑袋一歪，把花样放远了些，自顾自的开始绣，术容让底下的人将盛了冰块的盆子挪近了些，拿了把团扇站在阑笙身后轻轻的扇着。
花了近半个晌午的时间，看起来阑笙也用了心，一针一线的绣了一只锦鲤：“术容，你看，本宫绣的可好？”她捧着刚刚绣好的花样给术容看，一尾锦鲤躺在瑾妃的手里头。
“娘娘绣的自然是好的，而且，锦鲤，也是个好意头。”
“恩，也是。那你明儿做个荷包吧，用这副锦鲤。”
“是，娘娘。”
“把这些桌子椅子的摆回去吧，皇上看了不好。”话毕似乎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旁人看了也会觉得没规矩。”说完更是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尴尬的起身站在廊上展了展胳膊。
“天有些闷，你看这会儿云这样厚，晚上可能会有雨，你让他们几个把这些花儿朵儿的都搬进来吧，皇上的心意不能折在风雨里。”
“还有，晚上值夜的是谁，告诉他今夜不必值了，再是夏日，下了雨，夜里也还是有些阴冷的。”
术容顿了顿，想跟阑笙说，值夜的规矩是祖宗定下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寒来暑往也不能间断，在宫里，奴才就是奴才，天气好了是，天气不好也是。最后也还是没有说。
她把阑笙的话转给了值夜的小太监，吓得他几乎瘫软，以为自己是搞砸了什么差事。
当战战兢兢的小太监跪倒在阑笙面前，阑笙倒是不解，术容回到：“今夜是他当值。”
阑笙望着术容，殿内有片刻静默，而后她开口：“你今夜多带条被子吧，省得生病。”
小太监千恩万谢着出了大殿。
阑笙知道，术容是想让自己明白宫中的规则，规矩就是规矩，非人情可破。锦芜进门时差点撞上惊魂未定的小太监，进了门，看见主位上坐着的阑笙低着头，一旁立着的术容也低着头，她小心翼翼的回了话，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大殿。
大殿里只剩了阑笙和术容，大概有一刻钟的功夫，阑笙才从位子上走下来：“你是皇上指给本宫的，想来皇上也是觉得你万事周全吧，所以，以后要是本宫有行差踏错的可能，你可一定要提醒本宫。”她拍了拍术容的手。
“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照看合欢殿是奴婢的职责，还请娘娘放心。”这些话，术容是看着阑笙说的。
阑笙又看了术容许久，才开口：“你下去吧，让云叶过来，帮本宫按按肩膀，许久不做女工，不仅手艺生疏了，骨头也娇贵了一样。”
“是，娘娘。”
云叶整日里都很没心没肺，只要吃饱喝足她就可以开心一整天，从来不会又烦心事，阑笙很想知道，人真的可以活成这样开心的样子吗？当她开口询问的时候，明显感觉云叶的手有刹那的停顿，而后笑着回答：“奴婢是奴才，所以只要吃饱穿暖，做好了这一日所有的差事，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只要吃饱穿暖，你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啊，宫里并不是个能够心想事成的地方，想要的多了，人就会不开心。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想，过一天是一天才好。”
听她这么说，阑笙到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果不其然，刚入夜，雨便来了，雨声出奇的大，阑笙觉得自己前半生从来没觉得下雨的声音这么清晰过，本来就没有睡意，雨声更是搅扰着难以成眠。她转过身，看了眼已经睡的很沉了的锦芜，轻轻一笑，而后慢慢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绕过锦芜，拽了件披风就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