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腾地方
抖落着一双湿漉漉的手，旋即在一个绣有深蓝色花瓣的围裙上擦拭几下，任茹将围裙从腰间解救下来。简单的折叠整齐后，放到了厨房中灶台的一个刚刚被洗刷干净的角落里，掀开垂落在半空的一截雪白色的布帘，任茹来到了只有一步相隔的屋中，抬眼看了一下挂在后面墙壁上的古老挂钟，见那时针已经在一阵滴答滴答的有致节奏中，走到了五点五十分，任茹不禁心下犯起了嘀咕，她暗道：“都这个时候了，孩子的爸爸怎么还没有下班？”
收回视线，她轻轻的撩起通向里屋的门帘，见小女儿尚菲正在伏案埋头在作业本上，为了不打扰孩子的学习，任茹又悄悄的把门帘垂落下来。
尽管一切的动作都在悄无声息的状态中进行，尚菲还是聆听到妈妈的声息，她没有回头，只是问道：“妈，咱家订书器呢？我要钉一个本。”
“妈给你找找。”听到女儿的要求，任茹急忙在屋内角落中的柜子下面俯下身来，打开最下面敞开似的柜门，突然发现原来在这柜子中已经被堆的满满的书籍，此刻竟然间少了一大半。
任茹的满腹思潮也如这空了大半的柜子般，随之退却了大半，她的视线仍然死死的定格在柜子中发空的位置，然后焦急的问尚菲道：“小菲，你知道我给你哥哥买的那些参考资料和复习资料都弄到哪里去了？”
“我哥都把那些书借给小顺哥了。”里屋中传出尚菲的回答。
“什么？都借给孙小顺了？！”任茹的声音禁不住变换了调门。
“是啊。就是借给他了。”尚菲的回答很是肯定。
原来，转眼间，尚兵已经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了。即将要面临的便是中考。这是人生的关键环节，是一个转折点，许多怀有美好梦想的初三学生全都处于紧张的学习备战之中。而就尚兵本人来讲，他的精神状态却是着实紧张不起来，初中三年中，他更沉迷的是与一些自认为志同道合的哥们们混在一起，做一些热闹的聚会和打打杀杀的互动活动，不知怎么，虽然任茹与尚元林夫妇不知为此费了多少唾沫，规劝他不要误入歧途，他为此也为摆脱这一切而狠下了不少回决心。但每到这时候，他还是能够尽情的沉迷于此，换句话说，他始终处于迷茫的路途中，没有寻找到拨云见日的丝毫能力与动力。他打心眼里不想去努力探求什么，整个的心境涣散不堪，犹如一只自由自在的孤舟，在人生的浪潮中，任意飘摇•••。
他目前除了英语成绩还算突出之外，其余各科成绩均不理想，据他的班主任老师向其家长反应，以目前的状态能够顺利考取重点高中，对于尚兵来讲，似乎颇有难度。
尽管如此，作为母亲的任茹，还是没有失望到极致，她始终认为自己的儿子毕竟英语成绩不错，而其他各科没见他怎么努力，也都能勉强达到及格的地步，如若在最后的一年中能够做到迷途知返，奋发向前，最终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为此，她逮着个机会就苦口婆心的奉劝儿子要牢牢抓住这最后一年的大好时机，真正的做到拼搏一次。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几乎要把尚兵的耳朵直接用手揪起来，然后一直递到自己的嘴唇边，将满腔的肺腑之言贯穿于对方的心里去。
为此，任茹还特意利用休息时间到位于市中心的新华书店里面，给尚兵精挑细选了许多有关参考书和复习资料之类的书籍，她目前的收入仍很微薄，勉强能够对付一家人的生活，没有太过富余的金钱去支出额外的花销，但是面临孩子的升学问题，知道自己绝不要在这个阶段进行节俭。让孩子们搏一搏的同时，自己也要付出一些心血才对。为此，她和自己的丈夫尚元林共同商定，一定要努力的工作，尽量多挣些额外的奖金回家，因为孩子们一个一个的长大了。凡事都可以去等，只有孩子的事情绝不能含糊。
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任茹与尚元林这对本本份份的夫妻，在每天忙忙碌碌的工作之余，为了孩子们的将来，默默的盘算着一切，计划着一切。
可是，此刻的任茹才发现，他们的心思是极为高调的，但孩子们的步伐却是跟不上他们心里的节奏，这正如失去了发条调整的表针，任凭你怎样摆弄它，它就是在原地转抹抹。
“妈，你快把订书器给我找出来呀。”尚菲催促着任茹。
“自己来拿。”任茹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她径直走到了屋外，见尚奶奶正从徐奶奶家里串门回来。
“孩子们都还没回来？”尚奶奶对任茹询问道。
“俩大的都还没回来。小的回来了。”任茹边说边对尚奶奶诉苦道：“妈，你说咱家的小兵子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
“他又把你给惹了？”尚奶奶停住脚步问道。现在的她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了，走路的步伐显然照前两年相比更加吃力了不少，但好在尚奶奶身体里没有潜在的病患存在，所以，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她现在已经很少在操心孩子们的事情，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散步和休息上面，时而还要去邻居徐奶奶家里串串门，徐奶奶的年岁要比她小几岁，身体也还算硬朗。
“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个事情，由他们去了。操不起闲心了。”这是两位老人家聚在一起时候共同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她们时而辛酸的进行分享着，面带的都是无言的无奈与忧郁•••。
“他把我和他爸给买的那么多参考书都借给孙小顺了。自己却傻呵呵的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任茹苦叹道。
尚奶奶一听，不由也无奈的笑了一笑，很久以来，她对这个孙子已经处于多半无语的状态之中。她六十六岁的时候才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大孙子，在小兵子整个的成长过程中，她觉得她在其身上看到了许多许多，唯一看不见的便是‘希望’二字。
对此，她只能抱有一笑与一叹，听到任茹抱怨这些之后，尚奶奶不禁有些自嘲的说道：“小茹，我劝你啊有些事情还是想开点，不就是几本书吗，谁看不是看呢。总之是有人给你看了。你呀，没白花钱不就得了。况且小顺那孩子又挺讨人喜欢的。他自小与小兵子一起长大，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尚奶奶边说着边朝着屋内走去。
突然间，也许是刚刚情绪方面的一些触动，她走起路来本就不太平稳的身体旋即跟着摇晃了一下，任茹急忙上前搀扶道：“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尚奶奶的一只手本能的扶住了任茹伸过的手臂，然后说道：“岁数大了，我这两条腿啊，越来越感到沉了，唉，不服老不行啊。”
说完，她松开任茹的手臂，自己闷着头继续往屋内蹒跚的走去•••。
任茹望着尚奶奶的背影，不放心的再次询问道：“妈，真没事吗？”
“没事，没事。”尚奶奶摇着头，她走进了屋里。举着沉重的步伐，她一步一步挨近了炕沿处，看着这熟悉的大炕，她的神情中愈发黯然起来。
任茹见尚奶奶今天有些反常的样子，心中突然很后悔刚刚不该给老人家增加心里的烦恼，她刚要追回到屋内劝慰尚奶奶几句，忽然她发现自己家的大门口处出现了两条年轻的身影，任茹仔细一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是尚兵领着孙小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们各自把自己的车子立好，孙小顺展现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对任茹礼貌的打着招呼：“阿姨好。”
任茹一见，尽管心里刚刚还堆积了一大堆的想法，此刻却全部都将之抛却到脑后，她微笑着回应着：“小顺来了。瞧这孩子，越长越精神了。”
“阿姨，尚兵不也一样精神。”
“他太黑了。瞧瞧你多白净。”
任茹说着，却发现尚兵径直带着孙小顺从自己的身边走了过去，“他们这是要干嘛？”任茹心下暗道。
她悄悄的跟着他们一直来到了屋里那个装着三个孩子书籍的柜子下面，看到孙小顺在与尚奶奶打过招呼后，便从书包内掏出几本在任茹眼中格外熟悉的书籍，任茹知道那是她前些日子买给儿子的一些英语辅导材料，只听孙小顺对尚兵说道：“兵子，上次跟你借的书全部还给你，这次再借我一些怎样？”
“当然可以。这还用说。”尚兵说着，又索性大方以及的任期孙小顺在自己的书柜内认真的挑选起来，就在孙小顺整个的蹲在地上将圆圆的一个小脑袋钻进书柜内寻找崭新目标的同时，尚兵的眼睛不自觉的同后面不远处任茹的双眼紧紧的对视在一起，任茹此刻的心犹如被烈火焦灼了一般，两眼犹如那干巴的枯井，呈现出无限失落的黯然色彩。她悄悄的用手指了指尚兵的脑袋，恨恨的暗示着他道：“脑袋简直是让驴给踢了”。
怎奈尚兵并不体会作为母亲的良苦用心，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任茹脸上片刻，便不屑的挪移到别处。
苦苦搜寻了半晌，孙小顺的样子就像是办案警察在作案现场寻找作案分子的蛛丝马迹般，他的脑袋最后终于从深不可测的书柜中探到了外面，就像长时间潜水过后终于浮现出来般，“这些就够了。”孙小顺抱着一堆新书在胸前，。脸上露出如鱼得水般的释然笑意。
孙小顺突然发现了任茹的存在，任茹的表情早已转换成亲切的笑脸，他于是对任茹说道：“阿姨，您买的这些书真好。它对我们的学习可有帮助了。我借走这些，您不会介意吧。”为了进一步争得任茹的信任，孙小顺紧接着又补充道：“您放心，过几天我就把这些书还回来。”
任茹和尚元林都是犯一个毛病，尽管心中隐藏着一百个不乐意，但碍于情面问题，他们表面上要做的事情往往都是以牺牲自己的情愿为前提，说出的话无疑也是背道而驰，她笑着说道：“小顺啊，你又不是外人，什么还不还的，尽管拿去看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苦叹着暗道：“想不到我们平时里省吃俭用，却给人家的孩子在铺设着未来之路。”想到此，她不禁狠狠的瞪视了一眼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尚兵。
送走了无比满意的孙小顺，尚兵刚要回到自己的屋内，却被任茹猛然间叫住了，她不假思索，几乎对其劈头就问：“小兵子，那么多的参考资料和复习资料，你自己不看，反倒让人家孙小顺看个够，你是不是有病呀你？”
“他管我借我也不好意思不借不是。”尚兵有着自己的理由。
“他借也行。”任茹气的直打嗝，她咬着牙怒斥道：“可是借别人书的前提是你自己也要学才是啊。嘎嘎新的书，你一眼不看，却都等着人家来看，来学，之后再来跟你换。对此现象，你，你的心里难道一点想法也没有？”
面对任茹的质疑，尚兵却一点也没有上火的意思，他仍然有自己的理由要对母亲去讲，他不疾不徐的嘟哝道：“妈，你就别操心了。人家孙小顺其实也挺够意思的，他每次借完书，回头都是要给我补习功课的，所以，他负责看，我负责听，这不是挺两全其美的吗。”
尚兵说完，拔腿就要钻进自己的小屋里去。一副逃避凡尘，满心要置身于世外桃源的架势。
“站住！”
面对着儿子对自己和对家长都呈现出不负责任的懈怠态度，任茹不由一阵伤心，她不禁用几乎已是颤抖的手指指向了窗外，对儿子低声而恼怒的命令道：“小兵子，咱们家西侧不是刚刚盖了一座小房子吗，去吧。”
尚兵当然知道自己家最近一些时日在院落西侧角落中盖起了一座十分漂亮的小房子，那是自己的父母花钱雇人所盖的，据奶奶对自己挑明获取的信息，那是将来要给他尚兵娶媳妇用的。所以，从客观上说，他知道那是属于他尚兵的房子。
今天妈妈却突然要自己去那里，他不知所以，狐疑的问道：“妈，你让我去那里干啥？”
“去住。”任茹简单的回答道。她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并且挥之不去，她深深知道她与儿子一直处于沟通不畅的境地里，无疑，这种境地竟然宽广的毫无界线可言，她沟通不了，确切的说，也不知如何沟通，请教他人她又觉得丢脸，她是那么的碍于情面，自己却生生的活受着罪。
此刻，突然，她希望这个叫做尚兵的孩子立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而且越快越好。
虽然尚兵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了母亲的冷漠态度，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的能搬进那个新房子里面去住，那么，每天的生活肯定会消停多了。没有了妹妹们的打扰，家长们的唠叨，奶奶的咳嗽•••。他越想越好，刚要答应任茹的要求。但突然，却被这样的一个声音打断了所有的美妙思路。
“小茹，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个新房子不能让小兵子去住。”此刻，下班回来的尚元林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门口之处，他的面孔上布着一脸倦容，很显然，今天在班上，又是一个忙碌的工作状态陪伴他整个一天，他进门就听到这一切，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对任茹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与想法，他对任茹继续解释道：“小茹，咱们小菲的同学迟永那孩子目前遇到了困境，他急需在咱们家有个落脚之地。咱们就把那孩子安排在那个新房子里面吧。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兵子进去。”
“什么？”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尚菲，她听到‘梅迟永’这三个字后几乎第一时间就从里屋冲了出来，她对着父亲大声的询问道：“爸爸，你在说什么呀，梅迟永怎么会来咱家住？”
“是啊。员林，你这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呢？人家那孩子怎么会好端端的来咱们家？”任茹也很是意外的问道。
于是，尚元林就把今天在单位的门卫中与梅若吉的一番通话告诉了众人，并且补充说道：“既然迟永的父亲求到了咱们的头上，就表示人家很信任咱们，所以，这孩子来了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人家。尤其是你——小兵子。”
“那他得待多长时间呀？”尚兵刚刚还想要去奔向属于他的自由，此刻却被父亲的一番话击碎了所有的美梦。他不耐烦的问父亲道。
“放心，只要你梅叔叔从省会开会回来，你就是求人家迟永再呆在这里，人家也会是要走的。估计也就十天半月的事吧。”尚元林说道。继而他又看了看小兵子，然后以强调性的口吻补充道：“小兵子，就这么短的时间，你坚持也要给我坚持下来，在迟永在咱家这段时间内，你若是敢欺负那孩子，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对呀。对呀。”尚奶奶见状接茬嘱咐尚兵道：“小兵子，你是当大哥的，可不能欺负小孩子呀。若是那样，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尚元林带来的突至问题，瞬间后也不觉扰乱了任茹刚刚的暴躁情绪，她不由深呼吸一口新鲜的气息，对尚兵严厉的说道：“小兵子，你要是敢欺负那孩子•••。”
话还未说完，怎料尚兵早就听的不耐烦了。“又是这个梅家的小子，为了他的到来，还得我来腾地方，烦死人了。”他心里暗自的嘀咕着。边连连的说着“知道了，知道了，我决不会欺负他•••”，边气呼呼的掀起了挡在面前的暗绿色门帘，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尚菲此刻却全然不去理会这些，“梅迟永要来我们家住？”她不断的在原地转着圈圈，反复的在心里思量着，觉得一切的一切既很真实，又那样的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