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祖祭
当初周公为了经营东方,在洛水之北的瀍水东西两面各筑一城,总称洛邑。洛邑西城是王城,用于居住;东城是成周,用于祭祀。
公元前770年初秋上午,天空万里无云,万里的平原舒展开来,是山河壮丽的图画。
河畔有些麦子已经泛黄,马上便是收获麦子的时候了。
然而此时却听不到鸟叫,更没有人声,只有一些不懂规矩的蝉在歇斯底里地叫着。
周平王一身长蟒红袍,手中持着三根已经点燃的长香,慢慢朝着台阶上走去。
整猪,整羊,整牛各九头,被盛放在四人合抱的大竹筐里,正等待着神祇的享用。
长香袅袅,散在空气中渐渐飘忽起来。
周平王的脸上满是汗水,然而他不敢伸手去擦,更不敢因为燥热的天气表现出丝毫的不恭敬。
昨日,他刚刚在秦、晋、申和郑四国军队的护卫下从镐京迁都到洛邑。人马没有安顿下来,自己的住处尚没有清扫干净,他便要急急准备这一场隆重的祭祀。
从镐京到洛邑的一路上,各诸侯将领都没有给他和舅舅申候好脸色看。周平王知道自己有弑父的不礼举动,诸侯便是因为这个看不起自己。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动怒,只能忍着,把怒火压着,一步步走着。
长香掉下来一粒香灰,落在手上轻飘飘的,他不敢抖落手背上的香灰,依旧慢慢走着,生怕一不小心手中的长香被拿歪了会让人说闲话。
广场上近三万士兵静静站立着,手中的长戈直立朝天,远远看上去仿佛树林中挺立的小树苗。
然则在周平王眼中,身后这三万士兵和近千战车,是挥之不去的阴云。
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人推下王位,而推自己下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背后这些人。太阳红艳艳地照着,周平王只觉得背后一阵瘙痒,紧接着便是透骨的寒意。
他终于从广场上,走到了祭台顶。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慢慢上前,把手中的长香插在了祭品之前。
祭祀用的牛羊背后,是武王时期便已经铸造成的九尊大鼎。眼光下这九尊大鼎闪耀出洁白的光泽,仿若是上天赐予的神器。大鼎矗立在面前,周平王只能抬头仰视,那一刹那,阳光射入了他的眼眸,让他一阵失神。
这九尊大鼎代表着天下共主的威严,代表着天子横视天下的权柄。曾经的周朝天子一声令下,各路诸侯无敢不服。每年的朝贡祭祀典礼上,光是各路诸侯送来的祭品,便堆积如山。而此时此刻,九鼎之前却只有干巴巴的九牢之祭。
周平王看着这九尊大鼎,咬了咬舌头,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从西戎被赶走以后,自己便一直在给各路诸侯赔礼道歉,先是写祭文坦言自己的过错,又是表明自己不该同意舅舅与西戎联系的决定,又求告着让郑武公允许自己迁都洛邑……
然而认罪求告并没有作用,在诸侯心中,他已经被定性为一个不合格的君王了。
本想着远离原来的是非之地镐京,便能够重新开始,自己也能够享受周天子的权力。那在战火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镐京不仅记录着西戎凶残额度的本性,同时也不断提醒这他曾经犯下的罪过。
他后悔,后悔因为自己而引发的战争,他恨,恨那个从山野而来让父皇动了重立太子念头的褒姒。
然而悔恨毫无作用,他只能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
前来参见祖祭的,只有四个国家!就连南方那个蛮夷之地的楚国,原先来参加祭祀连酒杯都没有资格触碰的芈氏都敢不来!这让自己的颜面往哪里放?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束阳光刺痛了眼睛,周平王眼角涌出一丝泪水。
“噗通”一声,他无力地跪了下去,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
秦侯和晋侯低着的头慢慢转过来,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原本催促着周平王尽早祖祭的便是他们两个,此时看到周平王跪下去,这祖祭便已经算是正是开始,各路诸侯再想来参加便也不可能了。
勤王之师可是抢手的香饽饽,四个国家分享大家都已经嫌多了,怎么还能让其他诸侯国也来插一杠子呢?
……
担任有牢的大臣看到周平王跪下,端起手中的碗,饮了一口周天子也舍不得吃的最精华的香油。手持火把的他走到周平王身前,口含香油对着九牢祭品一吐,立马吐出一束火苗。
“颂!”
有牢吐完火焰,大声念了一句。
早已经站立在祭台之上的各礼官满脸庄严,立即开始唱到:
“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三后在天,王配于京。”
“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永言配命,成王之孚。”
“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维则。”
……
周成王匍匐在地,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儿孙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