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白云谷底

六道并未觉得有太大的痛苦，而是出奇的舒服，他一醒来会觉得阳光刺眼，但很快就能适应过来，久违的阳光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不安，他闻到了花香，听见虫鸣之声，至少他还有感觉，就证明他还存在。

这里的一切都特别让人舒服，那是他之前待在冥界太久了，哪里的一切都让人很不舒服，在那种地方心情铁定是无法好起来，可如今这里一切都不同，清澈的蓝天下，青山环绕，百花含烟，看来他落到一个山谷里，而这个如世外桃源般的无名山谷，哪怕只是一棵小草，也充满了生机，这里的气息和人间感觉最为相似，而且是生机勃勃的春季，他差点都忘了人间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站起来，想知道此处是何地，今夕是何年？可这里看起来僻静得很，周围都不见人家，只有远处隐约可见一片微波粼粼，如今他除了口渴，没有别的不适，这片湖泊，正合他的意，他的力气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要比以前费劲很多，或许是千秋太岁轮太过厉害，连他也抵挡不住那些伤害，不过他相信很快能恢复过来，此时他看见掉落在不远处的神木杖，连忙怕了过去，那已经成为他此生最宝贵的东西了，去哪儿也不能把它忘记。

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上方传来了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悬崖上滚下来，六道立即提高警惕，可他刚提起争气，便觉得胸口剧痛难当，这种感觉让他脸色大变，正是十年前，被无尘子废去武功之时的感觉。难道……他这一生功力是如何得来的，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心里头有个可怕而难过的想法，如果还是以前的六道，被废百次武功也不觉得可惜，可这些功力都是凌珑传给他的，如果连这都失去，便再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他不作多想，连忙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要是滚下来的是像玉虚峰下的朱厌猛兽，他决计抵挡不住，也不可能奢望再有个莫相如来拯救他。这东西摔在地上后，迟迟都没站起来，最初之时，六道确实隐约看到野兽的皮毛，而且它看起来也不怎么东西，便想走过去看一看，可立即听到那里发出了声音：“死畜生，连我这把老骨头都不放过！”

这声音苍老而愤怒，就在此时，有种异常的气息从上面传来，六道只感觉蓝天忽然被一团乌云笼罩，黑压压落到山谷里，一阵狂风袭来，六道拿手挡住眼前的飞花落叶，透过指缝看见一只巨大的飞禽俯冲而下，三个头，三张嘴同时张开，看样子是要把人撕成三块，寻常人怎么可能避开如此巨兽，六道屏住了呼吸，只盼那个自称老骨头的人能即使避开，可那个人或许真得太老，站在原地一点也挪不开脚步，却用举起一根木杖，挡住了三张血盆大口，继而弹开数丈远，三头巨兽继续向她猛攻，只见她舞动起木杖，动作虽缓慢，但浑厚有力，功力也是深不可测。

六道定睛望去，才发现她拿着的正是神木杖，她所使的杖法看起来很眼熟，他的心底狂跳起来，他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套杖法，是在枉死城凌珑在沉轮王手上抢回神木杖之时，这位老妪的样子他没看清楚，却又想着会不会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不管她变得再丑再老，也是他的夫人，也阻止不了他找她的决心。

老妪和猛兽势均力敌，看人力终究抵不过神力，加上她确实上了年纪，时间一长就力量大减，可惜六道现在武功尽失，心里着急得要命，而且连用意灵传达话语的能力都没有，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拉着老妪往湖边跑出，三头怪鸟穷追不舍，他们一同跳进湖里，三头怪鸟无法下水，只能在湖上方徘徊了一阵，很不服气地尖叫几声，最后猛拍了几下翅膀，飞到了天空中去。

老妪从水里冒出来后，对着天空，有气无力地说道：“对不住了，老身迫不得已才偷的神草。”六道扶她上了岸，老妪回过头来一脸奇怪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白云谷底？”

原来这地方叫白云谷，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哪里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老妪的样子找不到一点和凌珑相似的地方，她身上是粗布麻衣和兽皮混合制成的衣服，似乎常年都在深山野岭生活。

看六道一句话都不说，老妪问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六道摇头，嘴里拼命像发出声音，可只能像野兽呻吟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妪叹了口气：“哎，看你这模样，应是兽族留下的遗孤，听不懂我说话也是正常。”六道确实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兽族？他明明就是人，什么时候和兽族扯上关系？老妪又叹道：“兽族本不该留在世上，不过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今日就饶你一命，你得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要是让其他人发现，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和这老妪根本就不认识，何来深仇大恨？六道看她准备离开，可手上还拿着神木杖，他来到这个地方，除了神木杖，什么也没带，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夺去，他只想把神木杖夺回来。才伸手过去，就被老妪挡住：“不，这东西不是你可以碰的。”

神木杖是他的，她拿了还不止，居然不打算还回来，六道心中升起一团火，胸膛起伏不定，老妪感觉到他在生气，试探着问道：“你听得懂我说话是不是？既然听得懂，我告诉你，我的族人都是猎兽能手，你要是不安分，随时都可能被杀掉！”

不，他听不懂，猎兽能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夺回神木杖，再去找凌珑，和她，和她的族人何干？

六道已变得十分危险，向老妪步步进逼。

“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老妪举起神木杖，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六道自然也不怕他，湖边上，刚刚还共同进退的两人，一翻脸就成了敌人，六道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飘到湖面，这里的湖水非常平静，就像硕大的镜子铺在哪儿，映着蓝天白云和青山，同样倒映着湖边的两人，一个是奇怪的老妪，一个是被激怒的兽人。

六道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兽人？这兽人的动作怎么和他一模一样，他跑到了湖边，他同样也在湖里看着他，除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六道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自己，老妪他也顾不上，不断冲着湖水挥拳，水花四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是他眼花，湖里面的那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正是他自己。

这怎么可能是他，这明明就是给他换了个异兽的头颅，还有这手脚，刚才没细看，竟也长出只有野兽才会有的奇怪毛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赤血鬼爪反噬？可他明明都把它弃掉了。

六道摸着自己的脸，实在难以接受，这个样子走出去，肯定要被当成怪物。他不知如何是好，喉咙里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

“你这家伙很奇怪，难道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就是这么吓人吗？”老妪看他照见自己的样子后就狂性大发，拿着湖水出气，实在奇怪得很。

怎么可能？他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这样，他心里想了无数的可能，或许是千秋太岁轮只能带他的灵魂到这个地方，而在这个可怕的躯体上复生，又或者是他一来就中了什么毒，才会变成这样。

“不可能……不可能……”四周忽然飘来奇异的声响，老妪立即警觉，拿着神木杖护体，大叫道：“谁？是谁在这里？给我出来，别鬼鬼祟祟的！”老妪说话有一种不可违抗的气势，若不是她上了年纪，只怕会更加威风凛凛。

六道终于能用意灵说话，但也只能说出这句话，老妪没察觉到谷底还有其他人，便怀疑这话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

“刚才……是你说话吗？兽族还会说话，真是罕见……不对，你或许真的不是兽族？你到底是什么人？”

六道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老妪十分惊奇，紧盯着他在写些什么，可她只是失望地道：“你到底在写些什么？”

不会吧，她看不懂他写的字！一个都看不懂！六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怎么解释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已急着把树枝都折断，跪在地上拼命地捶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咆哮之声，整个山谷都在隆隆作响。

老妪忽然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这只布满皱纹的手出奇的温暖，老妪说道：“你不要着急，我是蓬莱圣使，能与所有生灵沟通，你想告诉我什么？我都会知道！”六道总算平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蓬莱圣使，什么事与所有生灵沟通，但他却相信她的话，默默地在想着一切，只盼望有人相信，他不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