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习敬司
这厢正思索着,香儿已经停了下来,依旧恭顺地朝苏宁声介绍道:“苏大小姐,习敬司到了!”
苏宁声抬头一瞧,只见长长的朱红漆宫墙,片片黄色琉璃瓦覆盖其上,一扇约莫四人宽的红木门大敞而开,苏宁声随着香儿走进,里面十分宽敞,花草树木,假山流水,美景美人应有尽有。秀女们皆身穿柳绿色对襟长裙,梳着朝云髻,首饰装扮各不相同,三三两两簇成一团,或吟诗作画,或女工刺绣,或热络闲聊,见香儿领着苏宁声进来,纷纷侧目过来,神色也各异。
此情此景,让苏宁声觉得自己像是个转学生,初初来到一个大家都彼此熟悉班级,被人以好奇和新鲜的眼光打量着,甚不自在。
香儿领着苏宁声进了屋里,里面虽然是比不过妍声院的房间宽敞明亮,没有瓷器花瓶等摆设,日用品倒是也一应俱全,但是唯一令苏宁声郁闷的是,这里是一个房间住两个人,意味着她要有个室友了。话说,室友这东西,自大学毕业后就没有过了,突然多了个室友,怕是不会习惯。
香儿道:“苏大小姐,您一路行来想来有些疲累,暂且先歇一歇,再过一个时辰便可用午膳!”
苏宁声暗自脑补,这里吃午饭,是跟在学校一样一群人凑在食堂一起吃吗?还是有人把膳食送过来,然后在房间内各吃各的?香儿离开时,苏宁声偷偷塞给她一袋银子,道:“有劳副掌司为我引路了!”香儿把钱袋子揣进怀里,眉开眼笑地出门去。
带的东西不多,也不用怎么收拾,苏宁声把包袱往硬板床上一扔,便一头倒下了。
不多久,房门口便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苏宁声起身一瞧,只见一貌美如花的女子正含着笑款款走来。
“你就是燕亲王世子妃么?”她问,眼睛上下动了一动,是在打量苏宁声。
苏宁声微微笑:“还不是,你是?”
女子停止了打量,笑道:“我名叫严馨,家父是礼部侍郎严泺。苏大小姐可跟其他人一样,唤我馨儿。”
“原来是严大人的千金啊!”苏宁声之前并未与严馨打过交道,是以也不经意打量了她两眼。这个严馨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是笑容里总带着些许傲然和不屑,这样的女子一看就是极其自负之人,不容易相处。
想着以后十几天都要跟这个严馨住在一起,苏宁声就觉得头痛,皇后召她进宫果然是为了折磨她的。
习敬司有一个膳堂,专供秀女用膳,然而却并非苏宁声之前想象的一群人坐在一块热热闹闹吃饭,而是边吃饭边学习礼仪。每个人都有一张大约十指长宽的小方桌摆在身前,动筷子之前,得听掌司说一通规矩。
众人端坐在位,抬头挺胸望着前面的身穿烟紫色对襟长裙的掌司,掌司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派严肃,眼神凌厉,说话利落干净,是个不好惹的主,而她身后站着副掌司香儿,她倒是依然挂着笑容,看上去十分可亲。
苏宁声坐在最后一排,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挺直腰背,将双手平放于大腿之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聆听教诲。
“皇宫是个讲究礼仪的地方,正所谓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不单单是平时需谨记,用膳时更加牢记。”
苏宁声仔细思量掌司的话,觉得说的甚是有理,倘若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吃饭时狼吞虎咽,弄鼻子嘴巴满脸都是菜渣子,那场面,皇帝见了想必就没有那啥的心思了。
神思游走之际,忽闻一声厉斥:“怎的才来?”抬首一瞧,门口站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小喘着气,面上两朵酡红,红得恰到好处,看上去更有惹人怜爱的气质。美人喏喏地说道:“掌司恕罪,我下次不敢了!”
掌司并不买账,冷哼道:“不敢了,倘若你此刻是去侍寝,去晚了这么久,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么?”
美人低下头,没有接话。掌司回过头,冷眼在下首众秀女之中逡巡,道:“在这宫中只有奴才等主子,没有主子等奴才的道理,明白了?”
她这一口一个“奴才”,无非是想提醒秀女们,就算进了宫门,做了秀女,只要还在她习敬司一天,就一天是奴婢,此身份必须认清。
众秀女齐齐道:“谨遵掌司教诲!”
在上梁国,秀女虽表面上属于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其实其地位与宫女无异,只不过职责不一样罢了,做错了事一样要挨打挨罚,就像此刻。
“下去领十个手板子再回来罢!”
美人脸色一白,乖乖地下去了。苏宁声不禁暗暗摸了摸自己的手,动不动挨板子,太恐怖了!
掌司一声令下,众人才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一手执筷子,另一手轻轻捻着袖子,手指不可露出长袖半指长。
苏宁声平时吃饭都是怎么舒服怎么用筷,如今来了这个文雅之地,一时之间实在学不来,看着盘子里的美食食欲一发,一不留神就忘了规矩。夹了一块清蒸鱼正要往嘴里送,天上扑来一棍子正中手背,筷子和肉啪嗒掉在桌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你……”苏宁声下意识地瞪眼看向掌司,满肚子火气就要爆发,待看见她那一双凌厉如鹰一样的眼睛时,火气犹如被一袋水浇过,生生灭了,苏宁声赔笑:“啊哈,我新来的,正在学,原谅则个!”
掌司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苏宁声摸着手背,心里默默将掌司咒骂了一顿。
用膳的规矩是:指不出袖,食不露齿,嚼不出声。因为规矩多,这一顿饭下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罢。
用完午膳,接下来就是姿势的教习,例如站姿、跪礼、遇见什么该行什么礼等等。
第一项便是站姿了。
秀女们有序地排成排,掌司站在前面,副掌司便在人群之中巡视。掌司嘴里念叨:“在陛下或者各宫娘娘面前,腰背不可挺直,微微垂首,双手附于胸口下三寸处,面带笑容。”
苏宁声斜眼瞄了瞄身边的秀女,学着她的样子弯腰、低头,倒也不难做。
第二项跪礼。
掌司又念道:“手掌重叠,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平放举过眉间,随脑袋缓缓磕下。”
跪礼稍微繁琐一些,但细微的错误可被衣裙遮住,因此也不困难。
让苏宁声吃尽苦头的是第三项走姿。正所谓“行不露足,踱不过寸”,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要掌握住这个分寸,实在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就会乱了节奏,结果……挨揍!
秀女们入宫已有一月有余,拿捏这些动作早已是游刃有余,唯独苏宁声屡屡出错。掌司板着一张脸,踱步过来,手里带着拇指粗大的藤条,冷声吐出两个字:“伸手!”
两旁的秀女忍不住用美眸斜眼过来,悠悠看热闹。苏宁声心里咯噔一下,咬牙摊开了手掌。藤条一下下挥下来,掌心火辣辣地疼,苏宁声又默默地把掌司的祖宗十八代招呼了个遍。
最令苏宁声头疼的还在后面,凡是女子,大都善于刺绣,宫里头作为皇帝的女人,更是要精通于此。而苏宁声嘛,就是个拿着针只会刺不会绣的人。
在习敬司里,秀女们每一天都要上交一个自己的刺绣作品,至于绣花还是绣鸳鸯,任自己喜欢。
苏宁声捻着针线,心头甚是不安,她绣出来的东西,恐怕这世上的人会认不出来。她侧目看了看其他人,全部都低着头刷刷地动手了,她却是还不知道要绣什么。算了,什么简单绣什么罢!
这些秀女都是女红高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陆续完工,这可让苏宁声急出了一身汗。香儿来到跟前时,苏宁声才草草绣完,咬断丝线,心虚得把自己的作品上交了,看了之后,只见香儿脸上出现了一抹异色,随后转手交给掌司。
掌司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
苏宁声铿锵有力地说道:“苹果啊!”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掌司手中的丝帕上的那一坨红色上面,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一团圆不圆扁不扁的东西是苹果吗?除了颜色像,哪里有苹果的影子?
掌司的脸立刻黑了,拎着藤条又走了过来:“伸手!”
“又、又打啊?”苏宁声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委屈道,“手都已经红了,能不能饶了我这一回。”
掌司不为所动:“凡不合格者皆要受罚,这是规矩,伸手!”
于是乎,啪啪几声,苏宁声的掌心又多了几道印子。疼得她心里直骂:“老巫婆!”
日落西山,用过晚膳,漫长的半天终于结束,回到卧房,苏宁声一头栽进被子里,简直生无可恋。这样度过十几天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香儿含笑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姑娘且起来,我为你上些药吧!”
苏宁声感激涕零,连忙道谢。
香儿笑道:“掌司平日是严厉,但都是为了姑娘们好,你稍担待些!”
苏宁声撇撇嘴,这也太严厉了,她严重怀疑那老巫婆是不是打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