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瞒天过海
兰香阁布局十分奇怪，正殿、侧殿都不是十分宽敞，摆设物件也与其他宫殿无异，但进入寝殿后才发觉，里面另有乾坤，一眼望去，竟足足有两个正殿的大小，最让人大开眼界的还不是那些稀罕摆件，而是摆在正中央的那张床，体积庞大，占了整个寝殿的大半，床身比一般的床宽大许多，却矮上三分，四个矮脚还别出心裁的打造成圆柱状，上面雕刻了许多精美的花样，床面上简单无比，没有任何多余的柱子或装饰，唯一的床板不是最常见的四方状，而是前方后圆，造型大气奇特。
此刻，成帝正仰面躺在这张矮床之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金丝缎面被，面部表情十分祥和，眼睛微闭，嘴唇也没有呈现出中毒后应有的颜色，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
芮妃端在一侧，神色不安的盯着坐在床榻之上的莫神医，只见他双手抱胸，仰着头，眼珠子朝上，嘴巴翘得能挂把铜壶，这哪是来瞧病的，明明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这里耍性子。
苏青杨站在芮妃的身侧，自然瞧出了芮妃的疑虑，也明白莫神医此刻是在与自己置气，只得再次放低身段，语带恳求的说道：“莫神医，只要你医好了陛下，青杨任凭您如何处置。”
“哼。”莫神医哪里听得进去，头甩向另外一边。心里却乐开花：就不医，急死你。
苏青杨急得不行，若耽搁了陛下的救治，盛玄是决计不会放过赩儿的。只是这老小子的脾气上来了，也不是那么好下去的。必须想个办法治治他！苏青杨命自己静下心来，想了想，突然换上一种怀疑的口气，质疑道：“莫非，你医术不精，根本救不了？”
“谁说老儿救不了？”此话果然刺中了莫神医的命门。只见他一怒之下，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冲着苏青杨吹胡子瞪眼道。
“哼，少在这里吹了。”苏青杨故作不屑，轻蔑的笑道，“若是不行，早点说，免得耽误了彼此的时间。”
“你敢笑话老儿？老儿偏就治好了给你看。”说罢，莫神医又一屁股坐下来，双手轮换着撸起了袖子，而后伸出右手，四指指头朝下，轻轻搭在成帝的手腕上，开始号脉。
静静号了片刻后，莫神医歪着头，不说话，而后又把脑袋凑到成帝面前，伸手撬开他的嘴，用鼻子使劲闻了闻他口中的气味。闻完以后，仍是一字不说，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手背则撑着下巴，似在思索着什么。
苏青杨难得见他这幅表情，心里有点不安，又急躁起来，问道：“如何？”
“嗯，这个嘛？”莫神医拖着音，边说边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张太医，眉头深锁，突然站起来，走到张太医跟前，双膝蹲下，平视着他道：“你真是太医院之首？”
“是，是。”张太医不明其意，连连答道。
“医术如此不堪，竟然也能成为太医之首？难怪要找老儿出手。”莫神医砸吧嘴，摇着头讥讽道。
张太医一听，面红耳赤，若是私下被这般嘲讽，他定然不会反驳，毕竟是自己技不如人，医治不了成帝，但此刻芮妃也在，如此奚落，定然不能受之。一改先前软弱无能的颓败样，双眼绝望的盯着莫神医，质问道：“何出此言？”
莫神医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晃着脑袋慢悠悠的继续说道：“陛下明明只是因饮食不当，身体虚亏，乃至昏厥，何来你说的中毒？”
“老朽虽不如神医有名，但自认医术不假，陛下明明是中毒，你为何要如此污蔑老朽？”张太医一听，气得青筋暴露，语气又高了几分，争辩道。
“医术不精，嘴上功夫却不赖。”莫神医翻了个白眼，不愿再与这人多费唇舌，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的站起来，面向芮妃与苏青杨，却不行礼，也不称呼，直接说道：“你们都出去吧，留下这小子给老儿打个下手。”
芮妃虽然一直未曾出声，但听得仔细。张太医与莫神医的对话，无论谁真谁假，此刻她都认定了莫神医，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将一切隐隐待发的可能全部按下冷却掉。
芮妃面色柔和，露齿一笑，朝寝殿内的所有人命令道：“都随本宫出去吧。”
“是。”
连带着张太医、杜德海都在这声回复后，跟着芮妃缓缓走出了寝殿。
待众人都走了，苏青杨惊喜的问道：“神医此话当真？”
“当真？当然当真！”莫神医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又不耐烦的哼了一下，然后又将自己搁置在床上的褡裢拿起来，摸索了好半天，才掏出一个黑色的瓶子，放在耳边轻轻摇了摇，听到里面的响动，却是长长一声叹息，摇着头，打开瓶盖，倒出一颗药丸，向前一伸，命令道：“喂他吃下。”
苏青杨赶紧上前接过药丸，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喂成帝服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见莫神医已经收拾好褡裢，并放在了肩头，似要离开的样子，带点不安的询问道：“如此就完了？”
“难道还要大动干戈干一场？”
“青杨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乃千金之躯，万民之主，不可有任何闪失。”
“昏厥而已，能有什么闪失？”莫神医轻率的耻笑道。
“莫……”苏青杨还欲再说，莫神医却不耐烦了，摆摆手又道：“放心吧，睡一两个时辰，自然就醒了。你赶紧带老儿去太子府，老儿想小娘子了。”
“赩儿？”
“不行呀？”
“若莫神医确定陛下无碍，待青杨向芮妃娘娘禀明之后，马上带您出宫去太子府。”苏青杨深知莫神医的脾性，只好妥协道。
“如此甚好，走吧。”莫神医囔囔道，头也不回的朝寝殿外走去，苏青杨不安的看了看成帝，不敢多耽搁，快步跟了出去。
苏青杨将莫神医的意思向芮妃回禀了一遍。
芮妃听罢，点点头，眼神柔和许多，她继续保持着亲和的笑容，赞许道：“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莫神医点点头，算是谢恩。
江湖奇人，大多桀骜不驯，他们遵循的是江湖规矩，与朝廷向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芮妃到底是有见识，也不介意莫神医的无理，反而应允了苏青杨的请求，不待成帝苏醒，就让他们就此离去。
俩人前脚刚走，张太医就噗通一声跪着爬到芮妃脚下，危言耸听道：“娘娘，您怎可放那疯癫之人就此离去，万一他的药解不了毒，如何是好？”
芮妃盯着张太医，收起满脸的笑，眼露凶光，冷冷的道：“杜德海。”
“在。”杜德海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恭敬的答道。
芮妃站起来，视线投向杜德海，继续冷冷的命令道：“张太医医术不精，险些损害龙体，现还不知悔改，诽谤他人，实属可恶，拖下去杖则一百。”
“娘娘，娘娘饶命。”张太医一听，连连求饶。
这张太医已是知天命之年，想那一百块板子若真是一块不落的挨下去，只怕不死也只剩下口气，定然活不过明日。
张太医深知此结果，哀求起来是老泪纵横，格外凄凉。只是，芮妃并不为其所动，面不改色的挥着袖子，径直转身朝寝殿走去。
景红跟在身后，朝杜德海使了个眼色。
杜德海马上站起来，挥了挥手，几个年轻的小太监就小跑上来，驾着年迈的张太医，退了出去。
望着那个仍在苦苦哀求的苍老的背影，杜德海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进入寝殿的芮妃一脸凝重的走到床头，望着没有半点苏醒迹象的成帝，心里却升腾起一种说不明的情绪。
具体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梓芮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看到这样一张床，她就无法淡定。
杜德海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寝殿，他看了看芮妃的神色，还是壮着胆子，又靠近了几步，小心的提点道：“娘娘，您都忙一宿了，别累坏了身子，这里还是让奴才来照顾吧？”
“这床倒是别致，陛下待兰妃果然不同。”芮妃避开杜德海的问题，语气略微不悦的说道。
杜德海讪讪一笑，一张老脸有点难看，不安道：“兰妃娘娘才入宫，御史大人怕她不习惯，所以才新送了这么一张造型别致的床来，希望博她一笑。”
“如此说来，这是御史大人的手笔？”
“正是，今日午后刚送来，兰妃娘娘稀罕得很，所以才一定要请陛下过来留宿。”
“原来如此。”芮妃轻蔑一笑，眼睛再次瞟了那床一眼，又道：“这床奇特之处似乎不单单是它的造型，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闻到了，听兰妃娘娘说，这是木头的清香。”
“这就对了。”芮妃眉眼轻挑，肯定的说道：“木头清香？当真能让人神清气爽，是个好东西，只是再好，都与陛下不合，终究是白费心机。”
“娘娘教训的是。”杜德海自然明白芮妃之意，不敢有违，赶紧答道。
“你马上派人将陛下送回玉蕊宫，本宫亲自照顾。”
“是是。”杜德海点着头，想了想，笑着问道：“那这床……”
“这床？”芮妃重复一遍，眼神再次失去了温度，冷冷回答道：“既然有损龙体，自然不能再留着，连夜将这东西送到御史府，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清楚。”
“是，老奴这就去办。”杜德海满脸的褶子，喏喏答毕，就快步退出，还没有静下来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的传来，不多时，五六个抬着软轿的太监跟着杜德海再次入了寝殿。
芮妃细细吩咐几句，就带着景红率先离去。
掌灯的两个小宫娥见芮妃出来，赶紧将宫灯拨弄到最亮，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在前门引路。
才出了兰香阁，一个小太监就从宫道另外一端跑了过来，见到芮妃，噗通跪下道：“启禀娘娘，张太医刚挨了二十下板子就昏厥了，看样子怕是不行了。”
芮妃重重叹息一声道：“学艺不精，害人终害己。板子就算了，通知他家里人，让他们领回去，能不能活，看他的本事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小太监勾着头，慢慢退了下去。
景红望着那个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的小太监，有感而发，惋惜道：“可惜了这一世的名声。”
芮妃摆摆手，示意让掌灯宫女继续开路，待相隔有五步距离之后，芮妃任景红搀着，慢慢往玉蕊宫走去，边走边道：“在这宫里，做错事要死，说错话一样不能活。”
“谢娘娘教诲，奴婢谨记于心。”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