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愁绪

朝堂之事纷繁复杂，各方势力都有他们的想法，有他们的利益要去维护，每件事处理起来都不容易。最近又正值多事之秋，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发生，采薇处理的真是有些头疼。

这日，采薇又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看着占据了桌案大半地方的高高堆起的两大堆奏折，采薇不由地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一会儿后，书柬端着一杯金银花茶走了进来。白底青花的瓷质杯儿，杯身上卧着一条姿态慵懒的青色小龙，小龙的嘴里衔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紫色蔷薇，看起来很是顽皮。

书柬蹑手蹑脚地将被子放在案上，企图不打扰采薇。可采薇并没有很专心地看奏折，所以，尽管书柬放轻了动作，采薇还是看了过来。

不等书柬将被子放到桌案上，采薇便伸手接了过来。

精致的茶杯里，一朵朵并未绽放的花骨朵儿起起伏伏，飘忽不定。它们在沸水中时而簇拥在一起，时而又四散开来，各自玩耍。好似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只顾着嬉闹，又好似知道自己只能拥有青春，却永远不会绚烂，而变得不安，想要逃离那原本干瘪，被水浸泡后又涨大的身体。

可它们，永远都逃不掉，变不了。

采薇习惯性地将茶杯的杯盖去掉，看着茶叶儿在水里漂浮、褪色。可此刻，看着那黄褐色的金银花，却是有些烦闷，便将放在一边的杯盖盖在了杯子上，重新拿起了刚才还未批阅完的奏折。

可如今心里并不平静的采薇根本就难以集中精力去做事。心烦意乱之下，采薇推开了放在眼前桌面上的折子，准备云胡那里转转。因为，只有云胡从未将她当做帝王来看待，只有云胡和她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也只有在云胡那里，她才能保持最真的状态。她可以不用将自己包裹的那么严实，不用用坚强、力量将自己全副武装，不用，说每一句话都小心谨慎，想了又想。

采薇知道，云胡不是很待见她。可怎么办？她就是稀罕云胡，稀罕他的冷漠，稀罕他的倔强，稀罕他的正直，稀罕他的善良，稀罕他的狠辣，稀罕他的果断，稀罕……稀罕他的所有。

所以，尽管云胡并不是怎么愿意见到她，她还是经常打扰他，跑到他面前转悠。

她从来都不是闲来无事的人，可一遇到云胡，无论再忙，她都可以“闲来无事”。采薇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她这个女帝，做的霸气，可这霸气却从来没有在云胡面前存在过。

事实上，就是她这样一个大活人，经常出现在云胡视线里面的九五之尊，在云胡眼里其实都没有什么存在价值，就更不用提她的所谓的霸气了。

不过，即使没有存在感，采薇还是愿意找云胡。毕竟，抛开颜面问题和儿女私情，云胡还是十分关心国家的。她相信他的正直，他也值得她相信。

这次采薇到来，还没有进屋便和云胡说明了来意，她是来找他讨论一些事情的。果然，一遇到正经事情，云胡就会严肃起来，也就顾不得嫌弃、冷落采薇了。采薇有些高兴。

毕竟，没有人愿意被人嫌弃，没有人不愿意被人好言相对。

或许是太压抑，或许是云胡太值得采薇信任，采薇将她这几天在朝堂上遇到的烦心事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出来。

听着采薇不停地说着自己遇到的问题，和她现在焦头烂额的状态，云胡难得有耐心地仔细听着。听到朝堂上的为难之声时，云胡会微微蹙眉，听到采薇说她自己恨不得摘了这九五之尊的头衔时，云胡又会无奈地笑笑。总之，这次，云胡没有再一味地保持沉默，也没有冷嘲热讽。

听到最后，采薇终于讲完了她的所有故事。云胡这才有机会发表一言半语。云胡正了正身子，严肃的向采薇说到：

“听你这样说，如今朝堂之上顺从楚家、攀附楚家的臣子不在少数。我也知道楚家的势力之大，可他们确实是没有二心的吧。这次的事情，他们只是太过于急切，也是以大局为重，从国家的角度出发去解决问题的。只是，他们考虑不周，把你放在了可有可无的地位。作为帝王，确实是难以忍受这样处理事情的臣子。”

听到云胡的话，采薇难以置信，又觉得理所应当。终于有人明白她的为难之处了。楚家这样行事，她其实是从来都没有猜忌过楚家的。只是，正如云胡所说，帝王之位，自有她的骄傲，有她的行事做法。作为一个帝王，她又不是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处理，一个臣子将君王逼迫到如此地位，可不就是很尴尬么？

还好，她未曾猜疑过楚家，若是她真的容不下楚家，于公于私，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对于现在的采薇来说，若她真有心除掉楚家，却也是好事一件呢。

她现在烦的就是楚家如此行事，而她却只能干着急，给点教训却不能伤了他们的根本。要是她真的不在乎楚家，或者对楚家起了除掉它的心思，自然就不用忧虑至此了。

而此刻，看着采薇时而变换着的表情，云胡心里升起了一丝丝的疼惜之意。他刚认识采薇时，她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子，会有不亚于刽子手的勇敢和复仇者的狠历，会为了在乎的人而倾尽全力，会为了自己的目的选择孤注一掷……尽管这样，她还是天真、善良。她相信，这个世界有很多的黑暗，却始终存在着光明。看不到光明，她就自己创造太阳，让阳光抚慰所有的生命。

就因为这些，云胡便永远也忘不了采薇，忘不了她绝色的容颜，更忘不了她不同寻常的坚韧。

在云胡眼里，采薇一直都是奇迹的化身。他以为，她就是误入凡尘或者在地狱里修炼的天使。

如今，看到有些絮叨的采薇，云胡才突然惊觉：原来，采薇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明就里，莫名其妙，云胡因为这一发现而高兴非常。

只是习惯了冷漠的他隐藏起情绪来，很是顺手。采薇完全没有发现他的情绪波动。他还是继续装着沉浸在国家大事和采薇的烦恼里。

“楚家是真的不能再接受封赏了的吧？”

云胡埋藏好心里的喜悦之后说到。

“自然，功高盖主。”

采薇不假思索的给了云胡否定的答案。

难得的是，听到“功高盖主”这几个字，云胡竟没有惊讶。

采薇有些失望，果真是什么事情和话语都激不起云胡。于是，她又认命地继续说到：

“身为人臣，顾将军已经是三军统帅，手握重兵，楚家的小辈又掌管京畿的安全，楚家如今也已是我朝的第一大家，这样的地位，无论是楚家人，还是楚家，都已经是站在他们能攀登的最高峰了，再往上，我又该如何自处？”

采薇心想，如果换做别的君王，只要稍微对顾家怀有猜忌之心，顾家的地位自然会十分尴尬。只是，如今帝王是她，尴尬的倒变成她了。

想到这里，采薇无奈地笑了笑，做帝王如她这般……“心慈手软”，“明辨是非”，也算是明君了吧。

“你说的在理。”

采薇正沉浸自己的思绪中，云胡却突然出声。

“臣子是得有臣子的样子，无论如何做，都应该以家国为主，以君王为主。所有的出发点是好的，可若是将君王置于尴尬的境地，就是臣子的不是。”

云胡就事论事。

确实，他说的是事实。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女帝，帝王却是不少的。自古以来，在位者便是善于猜忌的。一旦有臣子在百姓中的威望有些微的升高，帝王便会想着法子的给他粉饰，或者故意将他晾在一边许久。

时间久了，那臣子自然便不会再有太大的建树和功劳，自然而然，他便会淡出人们的视线。而等到人们渐渐将他遗忘的时候，就是帝再次动手的时候。他会以最为合理的借口将他置于死地，再也不能对皇权有丝毫的威胁，哪怕，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过谋反之心。所以，自古以来便没有臣子敢明目张胆地与皇帝作对，哪怕是胁迫，也不曾大张旗鼓。

可如今，面对采薇，楚家显然是有些过了。

采薇知道，也相信楚家没有谋反之心，可古来多少臣子也是如此呢，不依然被皇帝给处决了？采薇没有如之前的帝王一样，猜忌、打压楚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样想着，云胡突然觉得，采薇其实，比任何一个君王，都做的称职。他静静地注视着她。采薇此刻正在皱着眉头沉思，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云胡便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给自己和采薇添了一杯叶子茶，一边看着茶杯里飘忽不定的茶叶沉浮，一边欣赏采薇纠结的表情。

终于，许久之后，采薇回过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