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玩意
时间最是无情。它可以把过往的一切都抹去，让人再也回不去，甚至，就连记忆也抹的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你能留恋的曾经。
时间又最是有情。那些你已经放在生命里的东西，无论如何，再没有人夺得走，偷得了。即使，只是一瞬间的拥有，都不会丢。
只是，不管怎么样，时间留下的痕迹都让人敬畏，让人……忘不掉，捉不到。
书柬在整理堆积着往日所有属于采薇的东西的仓库时，拿出了些小玩意儿来，让采薇不由地多想了许多。
采薇看着书柬手里抓了满满的琉璃珠，红色的珠子，晶莹剔透的玻璃里面包裹着一丝红若烟霞的朱砂，热烈，急切，就好像她最初认识这个世界时的模样。
想到最初的自己，采薇不由地恍惚。能简简单单地活着，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人生活的复杂。这一直都是采薇坚定的信念，最初的她，尤其相信这一点。所以，每每遇到事情的时候，需要她承担或处理的那一部分，她都是竭尽全力的把它简单化。
采薇还记得她做宫女时的样子。
宫廷还是和现在的宫廷一样，木建筑群落于此，朱红的瓦，鎏金的宫殿顶端展翅欲飞的吉祥之鸟，高耸的宫墙可以触碰云朵，看清楚所有的景象。包罗万象的紫禁城里，总有太多太多美轮美奂的建筑，让人忍俊不禁的美食，窥一眼便永生难忘的沉鱼落雁……太多太多美好的东西值得人留恋、追求。只是，那时候的采薇真的是太过于单纯了，单纯到只看得到自己感兴趣的、愿意相信的人或事，单纯到，即使看到黑暗，也相信光明终有一天会再出现。所以，即使是在宫里，采薇也从未感觉到宫中应有的沉闷，压抑，让人透不过气。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处境与如今大不相同，心境更是不同吧。
那时候的采薇，虽然是个小宫女，却是很少受气挨打的。她虽然不习惯忍气吞声，却是勤勤恳恳，很认真地做着她的分内事，也从不招惹任何人。刚开始，很多人都觉得采薇好欺负，便经常让她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采薇什么都不说，也不搭理她们，只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采薇又会些拳脚，每当她们想要教训教训她时，又能力不够，只得愤愤地指桑骂槐几句便不了了之。时间长了，一直在采薇这里讨不到好处，她们也就收敛些了。
再后来，采薇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殷怀瑾，她的生活便从此进入了一片生机藏于绚烂的绿色琉璃珠生活。
绿色，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生机。看到绿色的琉璃珠，采薇不由地又想起她认识殷怀瑾后在宫里的日子。
那个时候，殷怀瑾才是九五至尊的主人。他还是和现在一样，整天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对任何人都是一副面瘫的样子。作为这天下最为尊贵、最为有权势的男子，自然是更不可能哭了。
可采薇有幸，她见过他的笑容，见过他皱过眉头。
那个时候，采薇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几乎没有在殿内服侍的机会，只在屋子外面给花儿浇浇水，修剪修剪长的太茂盛的植物。
不过她很满足，远离了权利中心，虽然没有体面的工作，倒也生活的简单，正合了她的心意。
太皇太后喜欢芍药、喜欢雏菊，所以虽然院子里经常百花齐放，种的最多的却是当属芍药和雏菊。
采薇很会照顾花草，每年到了春天，太皇太后的院子里总是整个皇宫中花儿开的最早、败的最晚的宫殿。
因为这事，采薇竟也渐渐地在宫里有了些关注度。时常有人来请教她怎么样养植物会让花儿开的漂亮，也有些不是很受宠的嫔妃直接准备要她去她们的住所当差。作一个太皇太后宫里用无出头之日的小花匠，总是比不上妃嫔宫中端茶送水，近身伺候的贴身宫女的。采薇可以依靠妃嫔提高自己的等级，妃嫔可以利用她的手艺来笼络圣上的恩宠，互相利用，互相“扶持”，倒也不错。
可采薇总是拒绝。殷怀瑾第一次见到采薇时，便是她在拒绝一位前来请她的妃嫔。
“采薇是吧？”
在宫里不经常走动的婉嫔娘娘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迈着莲步，走到了正在修剪小海棠的采薇跟前说到。
她本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只是像她这个品级的妃子，又是个不受宠的，自然是没有面见太皇太后的机会的，她倒索性只走个过场，来太皇太后的寝殿到处转转，便又回去。
如今，倒是刚好遇到了采薇，便也如其他的嫔妃一样，起了笼络采薇的心思。
“见过婉嫔娘娘。”
采薇在婉嫔心思九曲百转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见了礼。
“免礼，快起来吧。”
婉嫔客气地说到，顺势虚扶了采薇一把，被采薇躲了过去。
婉嫔有些不悦。在宫里，无论如何，嫔妃的地位总是高于宫女的，她这个妃子去扶一个小宫女，采薇竟然还敢躲，真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就在婉嫔生气的时候，采薇倒是不动声色地自顾起了身。
“谢娘娘。”
“姑娘还真是好手艺呢，自你手下养过的花儿都这般娇艳明媚，看着都赏心悦目。”
婉嫔客气地称呼采薇为姑娘，因为她有一技之长。可她又气不过一个宫女竟然敢不给她面子，便将气撒到了采薇刚修剪好的芍药花上，将开的最美的那朵折了下来，捻在手里把玩：
“只可惜啊，这花再美，它也只是一朵花儿，若没有人来欣赏，就只能开过就败。”
婉嫔意有所指，一边说着手里的花，一边默默观察着采薇听了这话的神色变化。
怎奈采薇很是平静，一脸淡然的样子让婉嫔更是受挫。
只是人和人的想法毕竟不一样。看着淡然的采薇，婉嫔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想着：
哪里有人愿意一辈子默默无闻、毫无出路，只甘愿做一个奴婢呢？采薇一定也是向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只是她善于隐藏罢了。
想到这里，婉嫔竟重新找回了理智，继续试图说服采薇：
“人有时候就和这花儿一样，尤其是女人。年老色衰之时，在这宫里若还找不到一个好去处，这辈子就只能凄惨地过了。”
婉嫔继续添油加醋，等觉得说的够了，才又转换话题到：
“不过采薇姑娘可不一样，你呢，总归是有一技之长的，又得了在太皇太后宫里当差的机会，自然是美的。只是，近不得身的宫女做起事来就算能力非凡也会被人故意为难。我这里呢，如今刚好缺一个能说贴几话的人，像采薇这么心灵手巧的秒人儿要是愿意和我说说话，自然是十分美的。”
婉嫔一边说着，企图在采薇的脸上找出些欣喜之色。对于一个侍弄花草的宫女来说，有宫嫔愿意提携她做近身之人，确实是值得高兴的。
可惜，采薇太过于不同寻常，婉嫔注定失望了。采薇没有一点点的欣赏，依旧一脸平静。
“多谢娘娘抬爱，只是采薇愚笨，只擅长、也只喜欢和这些花草打交道，其他的事恐怕是做不好的。”
采薇不卑不亢地回答让婉嫔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错处，可话里的弦外之意又一听便明，真真是……有气又没地儿撒。
可怜了婉嫔只得憋着一肚子气打道回府。
巧的是，这一幕刚好让准备去看望太皇太后的皇帝殷怀瑾看到，他因为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大胆又有趣的宫女而轻易便记住了采薇。
不想这一记，便是永远。
看着那绿色的琉璃珠，采薇也不由地记起了殷怀瑾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明明你是一个刽子手，剪掉了那么多的枝丫，可反过来这些花花草草都还得感谢你，让它们的生命有了更大的价值，你真是个善良的‘恶人’啊！”
重生之前的那一世，殷怀瑾对采薇从头至尾的评价，也就只那么一句。尽管只是第一次见面，从未有交集，可采薇就是觉得，他的评价很是贴切。她喜欢。
确实，她是那样的人。即使如今重生了，她还是那样，做的所有事，看起来都那么……果断、狠厉，能理解她的人很少，很少。殷怀瑾，是为数不多的理解她的人中的一个。
只可惜，前世采薇没能走到他的世界里。如今，也未可知。
想到如今她和殷怀瑾的关系，采薇终于从以往的种种中回过了神。她驳了书柬用琉璃珠装饰屋子的主意，并嘱咐书柬将手里的那些琉璃珠子放回仓库，又继续处理朝政了。
而另一边，采薇心里想起的殷怀瑾此时却正忙着自己的事，也算是与采薇有关的事。他与楚恒私下里相见，还是准备执行他们的计划。
在殷怀瑾看来，他和楚家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斩不断，倒不如干脆些更好。此时的他或许也正在为采薇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