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可是,岁月无情,衰老还是悄无声息、不可避免地来了。云鹏感受到了这种威胁,却无可奈何。
云鹏的眼疾又复发了,云鹏和澜儿商量,希望能同上次一样,通过手术来治疗,但是检查之后,医生明确地说:“眼压太高,患者又有高血压,不能动手术了!”
澜儿追问:“那怎么办呢?”
医生轻描淡写地答道:“只能顺其自然了。”
顺其自然?澜儿呆呆地想,那是什么意思呢?
医生好心地劝慰澜儿道:“别太难过,老爷爷已是高寿了,比好多人都福气多了呢!”
那又怎样?最后,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人类在命运面前,就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力。澜儿从未遇到什么事,像这样让她觉得力不从心,到后来,甚至到了愤懑不已的程度。阿爹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也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老天爷凭什么就要夺走他的光明呢?他的仁慈在哪里呢?
云鹏在家中摸索着走动,会在后院子里坐坐,会在狭小的客堂中伸展伸展身体,活动活动手脚,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那么坐着。有时候,他会想很多事情,有时候,他又什么事情都不想。
每当看到云鹏静静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澜儿就觉得无比心酸。阿爹是在回想从前的事吧?从前的事里,有哪些是能让他觉得开心快乐的呢?阿爹每天的日子,就是回忆、等吃饭、等睡觉的简单重复了。我能为阿爹做些什么呢?我去看望阿爹,就成了他最大的期盼了吧?
澜儿告诉永安,不管时间长短,也不管他是否陪着,自己每周必须抽时间去陪陪阿爹。她买了收音机,对云鹏说:“阿爹,你没劲的时候听听广播吧。每天都有讲故事的,我听过,很有趣。或者还可以听听戏。”
云鹏高兴地点头,似乎安然接受了失明的命运。
伟宏为云鹏买了一台轮椅,说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可以推着云鹏到处去走走。
过了一段时间,澜儿想,老是听广播,也会腻的吧。唉,阿爹老是坐着不动,身体岂不是会越来越差?阿爹还有什么愿望呢?对了,阿爹其实一直希望我继续练武术的,可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坚持下来,有好多以前学过的套路动作都忘得差不多了,不如帮阿爹把他所有的本事都录下来,以后有时间了我再慢慢温故知新。
澜儿把这想法告诉云鹏,云鹏是真的开心极了。他们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澜儿和永安把云鹏带到河边一处少有人经过的清静之处。
正是桃红柳绿的人间四月天,微风和煦,花香阵阵。
澜儿已经好久没和云鹏一起练功了。他们照着以前的顺序,一套拳一套拳地练着。温习过一遍,澜儿便告诉云鹏,要正式给他摄影了。
云鹏穿着白绸的练功服,紧紧扎着腰带,脚上穿着白球鞋,看来精神很好,可他的动作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利索了。因为看不见,他转身的角度要么不够要么过大,这便弄错了方向,还时不时地忘记了下面的招式,不得不停下来苦苦思索。澜儿忍不住鼻子发酸,耐心地帮着云鹏一起回想,想到了就比划着提醒云鹏,那是小时候云鹏教给澜儿的东西,那些表达方法只有云鹏和澜儿明白。
永安负责拍摄,对于不断地NG重来,倒也难得地没有什么怨言。
拍了一会儿,澜儿怕云鹏累了,便要云鹏休息一下,云鹏说不累。又拍了好一阵子,澜儿提议说:“阿爹,今天拍了不少时间了,先回去吧,下次把大刀、棍子再带出来拍。”
云鹏也的确感到很累了,便点头同意。等澜儿和永安一离开,他便上床休息,很快就睡着了。
此后好多次澜儿探访时,他们都在聊着拍摄的话题。云鹏看不到拍摄的影片,不知道拍出来的效果到底好不好。澜儿说:“我把片子放给阿婆和爸爸妈妈看过了,他们都说好。下次跟海生舅舅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也放给他们看看。”
云鹏很高兴,说:“对啊,也要放给海生看看。”
过年的时候,伟宏和书凤、永安和澜儿都整天混在老宅,是云鹏和兰女最开心的时候。兰女的大外甥女苏英就住在老宅附近,与老宅隔着两三户门堂子,平时与两位老人也互有照应。春节期间她家就成了大家聚餐玩乐的据点。兰女的小外甥女一家也来了,非常热闹。
海生也带着妻子女儿来给寄爷寄娘拜年,买了好多年货和礼物来。跟云鹏和兰女聊过一会儿天之后,书凤来叫他们去隔壁的苏英家打麻将。云鹏催着他们快去一起玩玩。
云鹏家的门,白天是一直敞开着的,云鹏沉默地端坐在客堂中,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异常灵敏起来。澜儿和海生带来的东西都放在客堂间,云鹏就格外警觉,所以,他一旦听到屋里有什么响动,便马上喝问道:“哪个?”
若是澜儿,会马上应道:“阿爹,是我,我来拿衣服。”
可有次是永安来取东西,对云鹏的询问先是一愣,然后没有回应就走了。澜儿知道后,一边责怪永安,一边告诉云鹏那是永安,要他不用担心。
可是后来,永安竟好几次恶作剧地故意走进客堂弄出声响,等云鹏喝问了就赶紧溜走。其实云鹏心里有数,他听得出家里每个人的脚步声。不过,每次永安玩这个把戏的时候,云鹏都会认真地大声问道:“哪个?”然后听着永安的脚步声快速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