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哑巴

送走了会计和出纳，秋叶说：“许江玲，你俩今天发财了，是不是要表示表示啊？”

许江玲说：“看你那小气拉吧的样子，不就一顿中午饭嘛，这都到你家了，还能真叫我请？”

三个人在一家跟他们同一个乡镇的老板开的饭店里吃了午饭，宋远桥先出来结账的时候，老板告诉他这里是秋声厂里的定点饭店，都是记账的。冬季作息时间的午休很短，饭后在包厢里聊了一会儿天，秋叶到了去上班的时间，三个人就在饭店门口道了别。

宋远桥两人没按原计划去县里新建的百货大楼，而是按照秋叶的指点去了被私人承包的另一家商场，据说这里不但东西便宜，而且服务态度也很好。在商场门口下车以后，两人进去没走多远，宋远桥就觉得不对劲，正在上班时间，商场里人并不多，后面的一对少年男女跟得未免太近了。大概是许江玲身上带了一笔巨款，难免有点紧张，被贼给看出来并且惦记上了。于是宋远桥就从许江玲肩上拿过她的挎包，斜背在自己身上，并且把包放在身前，同时回头伸出右手的食指冲那对少年摇了摇，示意他们自己有准备，别跟着了。

县里有一所聋哑学校，文革快要结束的时候创办的，收了很多残疾的孩子在里面读书。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所学校竟然变成了“钳工”培训中心，县城里掏包的小贼，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所学校毕业的聋哑人。聋哑学校和县中离的很近，宋远桥读高中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事，还和聋哑学校的学生打过架。这对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女只是默默地走路，偶尔打个手势，宋远桥觉得多半是聋哑学校出来的扒手，就示意他们滚蛋。他们见宋远桥注意到他们，知道已经没戏了，也就转个弯不再跟在后面。

许江玲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纳闷地问宋远桥：“怎么就没人管管聋哑学校，都快成贼窝了。”

宋远桥说：“我哪知道啊？不过说他们是贼窝也有点过分，大部分应该还是好的，扒手只占了一小部分吧。”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到了二楼卖服装的地方，这里不像国营的商场营业员和衣服都在柜台后面，要看衣服还得叫营业员拿过来。而是跟南方的商场一样，没有柜台，衣服都挂在架子上和墙上，顾客可以直接拿衣服看，隔一段就有一个试衣间，可以进去换上衣服看看合身不合身。现在正是春装新上市的时候，虽然只是个小县城的商场，里面也还是很有些从浙江、广东过来的时髦衣服。许江玲原本是没打算给自己买衣服，现在兜里揣着十来万，也就不太在乎几百块的衣服钱，看见合意的衣服难免就想试试，尽管以她的收入水平，平时买上百的衣服都要做一番思想斗争的。宋远桥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许江玲心存愧疚，只要她对哪件衣服露出喜欢的神色，不管价钱贵贱，都撺掇着让她试试，合身就买下来。

许江玲虽然试了几身，但是都没买，直到看见挂在最里面的墙上的一件橘红色的收腰呢子大衣，才真的动了心思。宋远桥一眼就看出了许江玲对这件衣服的中意，狗腿子似的喊着营业员把衣服拿下来试试。营业员过来以后看看两人的衣着和神态，没有多说话，只是用钩子挑衣服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敲了两下衣服胸前的标价牌，上面明码标价地写着“800”的字样。许江玲只注意了衣服的款式，衣服挂得又高，虽然标价的字并不小，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营业员的提示下看到价格以后她觉得太贵了，两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才五百多，花八百买一件衣服，不过日子了？虽说包里就揣着一笔巨款，可那是宋远桥的卖命钱，都说了要转后勤的，花完了难道再让他出去拼命？兴头上花个三、两百元没什么，八百这么多就有点过分了。

宋远桥见许江玲犹豫着不接衣服，知道她嫌贵，就顺手接过来说：“先试试吧，挂着是好看，穿在身上就不一定了。试完了合身在说，不合身咱们就不买。”

宋远桥抱着包望着许江玲拿了衣服进了试衣间，在外面不禁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训练的谈话技巧竟然也能用在老婆身上。这时候冒出几个年轻人一边打闹着一边往他这边来，嘴里几里哇啦的不知在说着什么，宋远桥的心思还放在过会儿如果衣服合身怎么说服许江玲买下来这件事上，并没有注意他们。等到他们靠得近了才发觉这几个人“喔喔啊啊”的声音像是哑巴，宋远桥立刻警觉地转身看向他们并往后退，刚好看见其中一个把另一个往自己这边使劲推过来，就快速地往后一闪。被推过来的那个年轻人没能顺势撞到宋远桥，却控制不住地趴倒在他面前，并且很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不动了。另外几个立刻围了过来，指着宋远桥和地上趴着的那个，都一副义愤填膺地样子，嘴里含混地叫喊着。

宋远桥根本不理他们，只是对躲在一边的营业员说：“喊你们经理出来处理一下，要不就报警，否则我在你们店里出了事，肯定还找你们！”

那几个哑巴虽然听不见，但是看到宋远桥朝营业员说话，大概也知道他会说什么，相互打了手势之后一起过来揪扯宋远桥，带头那个趁乱就把手伸向宋远桥肩上的包带。宋远桥见他们动手了，也没客气，一脚揣在对面离得最近那个哑巴的膝盖上，然后挥拳砸在右边那个的耳后，紧接着一转身，在已经靠到身前抓住了包带准备抢包的哑巴的膈肌位置打了一拳。其他四个哑巴见一个照面就被放到了三个人，都吓得直往后退，这时候一个营业员“啊”的喊了一声，就往楼梯那儿跑。店里的其他顾客听到动静都往这边看过来，见是打架胆小的就只是远远看着，好事的就围了上来。见到挨打的是几个哑巴，有的年轻人大概是欺负他们听不见，在边上直喊“活该”、“打得好”。

这时候许江玲换好了衣服从试衣间出来，见宋远桥脚边的地上倒着几个人，一个一动不动，另外三个一边哼哼、一边打滚，就埋怨道：“怎么我就一会儿没看着，你就惹事了？”

宋远桥对着她摊了摊手，无奈地说：“还是刚才那一伙，想抢你这包。”

说着就把包挂在许江玲的肩上，这时候楼上急匆匆地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刚才跑上去的女营业员，另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人大概是商场的管理人员。他到了近前先看看四周，见没会坏什么东西，就对宋远桥说：“老弟，我已经打电话报了警，等一会儿派出所那边就来人处理这事，你们谁都别走。”

靠到近前又低声说：“你最好让这位女同志去找找关系，这伙哑巴很难缠的，联防队那边处理这些事多半向着他们。”

宋远桥也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对这些事情他心里也是有数的，这帮哑巴在县城早就成了一害了，至今却还成天在街上晃荡，这里面要是没点弯弯绕才是出鬼了。这件事找许江上出面并不好，自己在县里，特别是公安上又不认识什么人，虽然说肯定有一起当兵的战友转业回来干公安，可是多少年没联系了，他也不知道都有谁，他们具体在哪里工作，这怎么找人家？

宋远桥心里虽然在想着这事怎么处理，脸上却笑眯眯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楼下上来了四个穿着警服、带着联防标志的年轻人，也没问怎么回事，带头那个看看地上的几个哑巴，对同来的人说：“打得不轻啊！你俩把受伤的送医院，我们俩把打人的带回去。”

宋远桥见他的话倾向性很明显，就冷冷地指着另外四个哑巴接口道：“这四个人和地上的都是一伙的，你打算就这样把他们放了？”

旁边看热闹的有人帮腔道：“对啊，几个哑巴都是一伙的。”

带头那个联防队员阴着脸说：“一起带走！”

又对围观的人说：“刚才谁说看到的？麻烦跟我们回去做个证人！”

见没人吭声，他又说道：“刚才不还说看到了吗？是谁说的，站出来跟我们回去作证！”

胆小的这时候就带头往后退，甚至直接走掉了，剩下的看看边上的人，也跟着就散掉了。宋远桥歪着头冷眼看着联防队员的表演，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直到见那个带头的掏出一副手铐，转身朝着自己这边过来，才掏出摩托车钥匙递给他，说：“把我摩托车骑到派出所，放在下面再被贼偷走了。这是我女朋友，她一个女孩子，身上又带着不少钱，我不放心，要带着一起去派出所。”

然后掏出钱包，指着许江玲身上的衣服问商场的中年男子说：“这件衣服多少钱？”

那人跟旁边的营业员嘀咕两声才答到：“你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就收个进价，零头也给你抹了，给六百吧。”

宋远桥付了钱以后，朝那联防队员说：“走吧，早点处理完我们还要回家呢。”

那个联防队员冷冷地看着宋院桥，把手铐又装了回去，说了句“走”，带头就朝楼梯那儿去了。剩下的三个见带头的走了，互相看了看，朝地上装死的、打滚的哑巴轻踢了几脚，弄起来以后带着他们和宋远桥、许江玲一起跟在他后面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