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窦娥冤

送走了大舅和大舅妈，尚维闷头在里屋抓紧时间写作业，尚元林今天下班的路上自行车圈出了问题，此刻正在院子里忙着在修理，他不断把倒翻过来的自行车的后车轱辘的框架用手中的一把扳子用力的敲打着，任茹相比之下略显安静，正坐在炕上，其中的一只腿斜放在另外一只腿上，悠闲的在打毛衣，尚兵今天是全家里回来的最晚的一个，甚至直到于书记和丈夫吃完晚饭后离开尚家，也没瞄着他的影子，他此刻正独自一人留在厨房里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着饭粒，旁边摊放的是他那背了多少年的翻着盖的书包，只见那书包正“呲牙咧嘴”的恭候在他的身边，那副情景好比是一个忠实的仆人在对一位少主人进行内心的表白：“尊敬的主人，我随你的情绪走，我愿做你忠实的走狗。”

尚菲和奶奶相比于这些人来说，应该是最清静的了，她们置身到自家的园子里面，园子里现在整个区域已经被打理成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的整齐的池子，池子里此时正是大白菜欲要伸肢展叶的时候，整个园子里呈现的样貌那是清爽舒心，鲜绿一片···。

“奶奶，不知怎么，一到了秋初，我就老是觉得心里凉凉的，就跟这天气一样···。”

尚菲坐在园子西南侧角落里一处干净的池子边上，她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梳理着荡来荡去的大白菜叶子，对身旁紧挨着的尚奶奶说道。

尚奶奶这时候正在俯身细心的观察着面前的一片白菜叶子上是否生了虫子···。听到孙女在感慨万千，于是说道：“你就是书念的太多了，太喜欢伤心了···。”她一心扑在活计上，却也能一下子便捕捉到孙女的内心般。

尚奶奶自从上次尚兵把那邻居的小武给打到医院里之后，身体的硬朗度明显不如从前了，经过了那般折腾，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显然是越来越衰弱了···。

就连这俯身检查蔬菜的简单动作也远不如以前灵活了，她凝紧眉头曲着眼睛，把光线聚焦在一处，笨手笨脚的把一只蚂蚁大小的虫子给掌握在手心里，之后顺带捏死。

“奶奶，那叫伤感，不叫伤心。”尚菲道。她早已习惯了给奶奶做纠正，不以为然的悠荡着交叉在膝盖上的一双胳膊。

“还不都一样，总之，小菲呀，奶奶觉得你呀是受了伤了···。”尚奶奶无奈的叹着，接着用爱怜白菜的目光同样转移到孙女的身上，她不由轻声问道：“小菲，跟奶奶说实话，是不是你和迟永那孩子打架了？”

“没有啊。”

“那你呆着没事要离开那班干什么呀！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尚奶奶也来刨根问底。

尚菲没有言语，只是垂下了眼帘，说道：“梅迟永不过是我的一个同学而已，我和他什么矛盾也没闹，而且以后再不会闹了···。”她说着，不觉黯然的抬头正视着奶奶的眼睛，问道：“奶奶，难道我这样做不对吗？”

尚奶奶忽然笑了，虽然笑的很酸楚，却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心声：“孩子呀，其实你的心思不说出来奶奶也知道，你是觉得你哥哥对人家不好，所以，感觉对不起人家···。所以，趁这个机会，你想撩？”

尚菲瞬间眼泪便从眼角处溢出一滴，感到奶奶一刀就捅到了痛楚，她用手背抿了一把泪，心里微微颤抖着，她没有吭声，却委屈的点了点头。

良久，她才对奶奶苦巴巴的说道：“奶奶，你知道吗，那天，也就是梅叔叔接梅迟永的那天晚上，我哥哥他说的那些话和那个态度实在是太过份了，整的我真是没脸见人了···。为什么，为什么家里要有这么个哥哥？他怎么那么不正常，小的时候我就看他有点和正常人不一样，说来说去，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她有苦难言的愣愣的盯着奶奶看，似乎奶奶的脸上有她要的答案，她继续道：“奶奶，你知道那天梅氏父子从咱家离开之后，我心里那个别扭劲，就···就别提了，你知道，那可是我的同桌呀，我们互相关心，互相团结，相处的那么好那么融洽，可是经我哥那样几次三番的整他，一切的美好都变成了丑陋，我第二天还要在高高的讲台上给同学们主持早自习，还要拿起笔去记录表现不好的同学的名字，你知道我有多羞臊吗，那个拿笔舔着脸记名字的尚班长，背后却站立着那么个不正常的哥哥？奶奶，你知道，你知道在梅迟永的面前我感到多么多么的无地自容吗？”

奶奶见自己的孙女抹开了眼泪，字字带血，声声抱屈，她仿佛看到了电视里经常放的一出话剧——窦娥冤。

她索性停下了动作，也安静的坐在了尚菲的身旁，苦思冥想了半天，想要给孙女一个正确的理由出来，但她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她只能无奈的劝道：“孩子呀，你也别太难过了，对了，用你自己的话说，你别那么伤感，人，总是要长大的，等你长大了，今后要面对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等你将来长大了，参加了工作，搞了对象···。”

尚奶奶欲要给尚菲剖析事情的深层性，可却被尚菲突然截口道：“奶奶，我这辈子不搞对象。”

尚奶奶惊愕的闭了嘴巴，好久才又张开，她说道：“哪有不搞对象的人呀？”

“我才不搞对象呢，纵是搞了对象，领到家里，守着那么个哥哥，结果也是个黄···。”尚菲抿干了眼泪，她感觉湿润后的眼睛是如此的明亮，似乎更能看清楚面前的一切。

“小菲呀，你就别说这些赌气的话了，话又说回来，你现在还太小，还是逮着啥说啥的时候，等你将来长大了，你就啥都懂了，人呀，这辈子长了去了，走到哪步就得干哪步的事，拉下一样都不行啊，光是吐沫星子就得把你淹死。”尚奶奶耐心的说道。

“人活着真难呀！”尚菲不觉茫然若失的发出感叹。

“小菲，你这句话是说到点上了，奶奶告诉你，人活着就是个挺难的事，可是明知道它难，才要跟它去斗，不能在原地踏步，犹豫，埋怨，哭天抹泪···这些都不顶事，事情该着啥样还啥样，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唉！奶奶如今老了，而且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就拿刚刚捉虫子那点小事来说，我刚猫了会腰，就已经把奶奶累的要命了···。”她说着的同时，不觉用手抹了把头上泌出的汗水，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所以呀，孩子，奶奶的日子掰着手指头算算，无论是正着去数还是倒着去数，都没几天了，奶奶这辈子该经历的是都经历过了，也活够本了，奶奶四十几岁的时候就守了寡，遇到的事海了去了，要是像你这样总是遇到一点芝麻大的事情就愁的不得了怎么行呀？那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早给活活的愁死了。小菲呀，今后你要活的勇敢一些，坚强一些，别老这么伤感伤感的，伤感来伤感去，不知不觉的你就感到自己老了···。就是人还没老，心也先老了···。”

尚奶奶说到这里，不觉拍了拍尚菲的脑袋，继续说道；“至于你的哥哥呢，他就那样，说话办事的是欠妥当，又一路，奶奶也承认他对人家梅氏父子不好，而且太不好，可他无论怎样，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都毕竟是你的哥哥，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拿那天他打架那事来说，他是不对，让所有人都跟着担心害怕，可说来说去他还不是因为邻居那小子事先拽了你爸爸的脖领子，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咱们尚家，他老是觉得咱家人少，家族小，你们这辈的就他这么一个男丁，你看看吧，你别扭，他也觉得别扭，他有他的一套邪理，所以呀，你这个当妹妹的，时不时的也为他想一想，其实你现在是没遇上事呢，将来若是你遇上了什么事情，其实还得你哥哥出面去帮你···。”

“他会帮我？”尚菲打死不信的看着奶奶。

“他至少不能看你热闹。”

尚奶奶断言道。最终，她不禁眯起眼睛看了看遥远的天空处，满怀希望的叹道：“总之呢，奶奶假如真要是有一天大势已去了，到了那边后我是真不希望尚家这仅存的几口人整天打的鸡犬不宁的，我多么希望你们整天乐乐呵呵的，消消停停的过好日子呀，这样，我去那边也就能安心的把眼睛给闭上了···。”

尚奶奶说完这番话，默默的思考了良久。这显然是她的心声。

尚菲也跟着沉默下来，她知道有些心事即便一股脑的摊在了老人的面前，也是无济于事，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心事，也有自己的理论和看问题的角度，若是硬要把自己的心事强塞给她，那无疑是雪上加霜，是给她添乱、添堵···。

“别让所有人都跟着闹心了。”尚菲不由暗道。她于是偏过头来看着奶奶，见一张倾斜的操碎心的面孔正在自己面前浮现，她见奶奶正叨咕着回屋去，于是她把奶奶搀扶起来···。

“奶奶自己走···。你去帮帮你爸···。”尚奶奶看见儿子此刻正在院里忙乎的汗流浃背。

尚菲于是放了手，她看着奶奶摇晃着身体往屋里走去，感觉她属实又苍老了许多···。

她来到爸爸跟前，爸爸说不用她，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要奔向何方，于是默默的向着大门口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