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四）

虽然竭尽全力进行抢救，但陈科都还是死在了海福县医院的病床上。这个还有几个月便可以刑满释放、重新看到外面世界的老人，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去。虽然他罪恶累累，而且所犯的罪行是那么的令人不齿，但，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停尸间的床上，没有亲人的陪伴，没有儿女的哭声，有的只是几名监狱民警无奈中夹杂着无奈的表情。

与三监区监区长李欣谈完卜慌的事情，肖刚正在和李欣、唐占海三人躲在唐占海的宿舍里喝酒。按照监狱的规定，民警上班期间是严禁喝酒的。但是，由于卜慌的事情处理的很顺利，加之肖刚曾经是三监区监区长，和李欣、唐占海相互之间的关系又特别好，所以，三个人便在民警食堂里打了几个菜，然后端到唐占海的房间里，想偷偷的喝一点。

刚把菜端上，酒刚打开，还没有来得及喝，肖刚的手机便突然响了起来。他用眼睛瞄了瞄手机，冲着李欣和唐占海吐了吐舌头，小声的说道：“是雷监！”

说完，他赶紧划开手机的接听键，然后对着手机说道：“雷监，我是肖刚！”

“嗯，我知道你是肖刚。你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了雷元有些压抑的说话声。

“哦，我在三监区，这边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怎么了，监狱长，您有什么安排吗？”从雷元的声音里，肖刚似乎听出了什么，于是赶紧说道。

“三监区？三监区又什么事情？还是那个卜慌的事情？调查清楚了没有？我告诉你肖刚，你是监狱民警，处理事情一定要公道。我知道卜慌是你一直带的服刑人员，你也特别欣赏他。他卜慌虽然改造表现较好，也给监狱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他这次违反监规的行为很严重，在服刑人员中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所以，一定要认真调查并严厉查处！”电话里，雷元说话的语气相当严肃。

“嗯，我知道了，监狱长，有些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等会儿回到监狱以后再详细向您汇报吧，事情有点复杂，一句两句……”

“还等会儿？你赶紧给老子回到监狱来，出事了，出大事了！”没等肖刚把话说完，雷元就武断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有些生气的命令道。

“啊？监狱出事了？办公大楼里能出什么事情啊？”听完雷元的话，肖刚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陈科都死了，尸体已经拉到监狱医院来了。等一会儿他的家属要来，省监狱管理局的人也在来海福的路上，你不回来帮老子处理一下，我怎么能招架的住？你快回来！”说到这里，没等肖刚说什么，雷元便粗暴的挂断了电话。

因为开着免提，肖刚和雷元的通话被李欣和唐占海听了个一清二楚。看看面前已经摆好的酒菜，唐占海无可奈何的摊摊手：“完了，酒喝不成了！”

“老李，我走了，监狱长那里快着火了，我不回去不行啊，我们改天再喝吧，等你我休息的时候，我们把唐占海叫上，好好的喝一顿！”说完话，肖刚站起身来，拿起放在唐占海床上的手包就往外走。

“哎，你干什么去啊？酒可以不喝，饭不能不吃吧？这都过了吃饭的点了，你回到监狱去哪里吃饭？吃完饭再走！”见肖刚急着往外走，李欣赶紧拉住他的衣服，把他按在椅子上。

“雷监那里急着呢，我哪还有时间吃饭啊？”坐在椅子上，肖刚看着李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他有多急呀？再说了，监狱有那么多的政委、副政委、副监狱长，还差你一个肖刚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赶紧吃饭吧，吃了饭再回去也不迟啊！”说完，李欣把饭菜往肖刚面前推了推，然后，一边端起饭来吃饭，一边冲着唐占海招招手。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陈科都这个老家伙坏事做绝，死了也是应该得到的报应。唉，只是苦了九监区的麦海龙监区长，还有那个负责监听陈科都探监的小民警。这下可要挨收拾了！”唐占海一边端着盘子吃饭，一边心生感慨的说道，

“小唐，你这种思想课要不得哦！”肖刚一边忙着往嘴里扒饭，一边皱着眉头看看唐占海，不满的说道：“陈科都触犯了法律，必有法院依照法律判决他，而在一名监狱民警眼里，所有的服刑人员都是一样的，决不能依照自己的好恶来确定对待一名服刑人员的态度。陈科都的犯罪行为确实可恶，令人所不齿，但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严惩，承担了因为违法犯罪所带来的后果。作为一名监狱民警，我们的任务就是竭尽所能的去改变他们的犯罪思想，让他们从思想上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第二个任务就是保证这些人能够平平安安的走出监狱，获得新生。现在，陈科都死了，而且属于非正常死亡，这在监狱工作中属于重大监管安全事故。我们要认真总结自身工作中存在的不足，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可你呢？竟然是这个态度，这是一名监狱民警，特别是一个副监区长应该说的话吗？自从你当上副监区长以后，思想上有些放松，有些事情处理的不是很合适。你觉得卜慌的事情与你没关系吗？只是我时间紧，没有时间找你算账而已！你小子给我记好了，推荐你做副监区长是我肖刚的主意，要是给我丢了人，小心我收拾你！”

说完，肖刚放下手中的饭碗，一边拿起餐巾纸擦嘴，一边严肃的看着唐占海。

“肖主任，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看着肖刚异常严肃的面孔，唐占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是说错话了，是思想意识上有问题。自己好好想一下吧。还有，这几天把卜慌看好了，监狱对他的违纪行为一定会做出处罚，处罚的力度可能会影响到马上到来的减刑，他的思想波动一定会很大，你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视，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在减刑假释这个问题上，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是大事。知道了没有？”肖刚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和李欣握了握手：“我走了，吃了你的饭，还骂了你的人，不要恨我！”

“扯淡，这都是应该的。年轻干部就是在骂声中成长的，就是你不骂，我也要收拾他！快走吧，去晚了，雷监会骂娘的！”李欣笑了笑，然后把肖刚推出了办公室。

走到停车场，肖刚调转车头，加足油门，向着监狱本部驶去。

由于是监狱内部道路，公路上来往的车辆除了监狱的警车、拉着服刑人员来往于各个监区之间的车辆之外，并没有多少车。侧眼看着空旷的马路和窗外的景色，肖刚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用车上的点烟器把烟点着，一边吸烟一边想着心事。

卜慌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但只是暂时，并不是最终。由于他违规违纪现象比较严重，监狱对他的处罚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一定会影响到他的减刑。如果真的这样，他卜慌能不能顶得住？如果顶不住，会出现什么情况？所以，肖刚心里很是担忧。凭心而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愿意看到卜慌受处罚，特别是在这个关乎到能否提前刑满释放的关键时刻。但是监规狱纪摆在这，卜慌的违纪行为也是明摆着的事情，他肖刚又奈何不了。所以，肖刚心里烦得要命。

“如果我的计划能够得到雷监的同意，也许就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啊！雷监会不会同意呢？”想到这里，肖刚的心里又敲起鼓来。

还有陈科都的事情。一想到这件事情，肖刚的心里就紧张的不行。他为雷监担心，为九监区监区长麦海龙担心，也为那个绝对逃不掉处罚的小民警担心。罪犯非正常死亡在监狱属于重大监管安全事故，省监狱管理局一定会对整个海福监狱进行严厉的处罚。海福监狱已经连续八年没有出现这种重大事故了，现在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雷元能接受的了吗？据可靠消息，省局有提拔雷监担任省局副局长的动议，且已经进入实际操作阶段。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雷监的升迁？如果是，他雷监在海福这个鸟都不下蛋的地方辛勤工作了六、七年，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想到这里，肖刚心里更烦。在他的意识里，雷元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脾气也大，但工作能力以及对待工作的那种兢兢业业的态度还是让他佩服不已。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雷元调到海福监狱担任监狱长以来，对他肖刚欣赏有加。从入监教育监区监区长到三监区监区长，再到监狱罪犯心理教育矫治中心主任，虽然他肖刚是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平时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鬼点子”没有少让雷元操心。但这丝毫没有影响雷元对自己的欣赏。据在省局工作的同学透露，他这次拟提任海福监狱副监狱长的事情就是雷元强烈建议的结果。虽然这件事情尚无定论，但他从内心深处充满了对雷元的感激。现在监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省局对雷元的处罚是躲不过去的。看着自己最敬佩的领导被处罚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肖刚心里的愧疚和痛苦不言而喻。

“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手足无措的肖刚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方向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