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且向东坑去，铜钱滚滚来

翌日，东坑上的云霞还没来得及隐去第一月的时候，小乌龟就已经醒来。站在院子里假眉假眼的梳洗打扮一番，对着院角的大水缸呲牙咧嘴后，选择一个淡淡的笑模样，来回又踱着八字方步，小肩膀一摇一摇的耸动，低头才要吟哦一番华文丽藻，却发现光认识每个字，而每个字都傲气洋洋的不给变出好诗文来。不由情绪低落半天。

花妮这时一身乞巧节才用的百蝶扑香翠绿裙，外罩云纹拢月背子，碧青水绸装点得双鸦髻，聘聘绕绕出得门来，仿佛清水芙蓉。正看到小乌龟儿耍宝，登时小脸一沉：“今儿老大人来牛头镇可是全镇大事，你这小皮猴可得老实点。”

小乌龟眼珠一转，见娘正在厨房鼓捣，连忙拉过姐姐：“姐，我昨天碰到彪子他们几个，他们要我带头去发个小财，你看弟弟我一字不识，去见老大人，还不是看个热闹。”

花妮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揪住弟弟的耳朵，低声呲牙吼道：”你个蠢宝，老大人年头到年尾都不见得来我们牛头镇一回，你去捞什么蠢财，要是让娘知道了，不得扒下你的皮。”

小乌龟无奈拖着姐姐走到院子门外，瞅着老娘还没见人影，低低趴在花妮耳边说：“姐，你也知道，老大人来我们镇上，那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谁会注意咱姐弟，何况镇上认得字的没几个，一字不识的倒是一大把，你要说你弟弟和神仙一样三头六臂还差不多，你看，你看，你弟弟也是两个肩膀扛个大脑壳，有什么稀奇。”一边说，一边还耸起肩膀给姐姐看自己的脑袋瓜。见花妮不为所动，小眼睛一转，立马改变说辞：”姐，你记得上次我不小心掉到矿洞里的事儿不，虽然吃了顿笋炒肉，但是那可是三十三个大钱儿。你想，咱俩今天准备充足了，直奔上回我找到玄铁石的地儿，那还不是找个百来文不是个事。——姐，你力气比我大，弟弟发财就全指望你了，我们这次回来直接去赖皮猫那里直接换了钱回，那可是神不知，鬼不觉也~！”说到最后，戏文里的怪腔调都拉起来了。

花妮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但是面对这巨大的馅饼，几下就晕得不知天南地北，放下揪住小乌龟的手，又摸摸弟弟的耳朵:”小鼋儿，你不骗我？”

小乌龟那敢这个时候掉链子，好一阵赌咒发誓，哄好了花妮后，两姐弟悄悄地溜回堂屋，帮着娘将吃食端到桌前。

邓氏看着两孩子拖着褡裢出门去，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今天两姐弟穿的整整齐齐，拿着这个大袋子，总感觉不对。然而也没有细想，柳三今天要回，去小翠岭南边的蛤蟆泽采药去了三日，不知道是不是找见了镇上【同心堂】专门悬赏的那味“白霜草”。虽然蛤蟆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邓氏的心还总是悬着一半半。

小乌龟哼着铁姓怪人经常哼的那个调子，领着花妮向东走出半里地，转到一个溪瀑汨汨的所在，跳上溪瀑边上那块圆白如馒头的石头上，在石头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就和姐姐沿着溪瀑边上吊起了虾来。兔儿乐草颈多汁甘甜，韧性又足，那蠢虾儿正趴在溪岸边吞吐着朝露，被这兔儿乐草一撩拨，都慢悠悠的拿起大钳夹来，小乌龟瞅着虾儿夹住了草径，轻轻一提，那虾子就滴着水给钓出来。两姐弟一顿忙活，越走越远，最后等张彪那粗壮而带着童音响起的时候，两人已经盘了一个小说坑，将钓了的虾子放进去，准备回程收拾回家。

张彪和苗氏兄弟今天是共用一个大口袋，估计昨天三人商量好了捡石头的配合办法，五个小孩兴冲冲朝着东坑走去。

东坑是镇子上人的叫法。大齐柿山郡管这个废矿叫牛头玄铁矿，是的，牛头镇的成镇就是因为这个玄铁矿带来的大量平民矿工，矿奴，商贾，护卫，官府和剪径好汉。因矿而名的牛头镇也曾阔过，纵三街横五道的格局要比起昀州城可能要小点，但是比起一般村野小镇，那是大大的超越了。最高峰时人口二十万，昀州城有的这里必有，昀州城没有的这里也时不时冒头，譬如奴隶市场，譬如堇郡侯的别院，又譬如列国某家私奔的小妾和顺来的灵宝。虽然这一切百年来风吹雨打去，但伫立的荒园残瓦，还可以看到昔日的辉煌。

东坑无言，几百年依旧空洞着遥对苍穹。

小乌龟五人悉悉索索靠过来，原野上仿佛大力神怪打出的巨大深坑让五人心里都生出一张吞天大口吃掉自己的错觉。看着张彪子故作镇定，苗氏兄弟两腿战战，小乌龟知道必须要提整提整士气，要不今天的发财大计得半路落了空。

“啊哈，姐，上次娘给我们买的桃酥饼你带了没?“

花妮被弟弟这突然一句问的一愣，也不知道这小鬼走着走着突然莫名其妙来这一问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老实回答道：”带了五个，咱几个一人一个，你吃了自己的可就没有了，别怪姐和彪子他们到时候吃得你眼馋。“

小乌龟作势抓抓头，表现的满脸矛盾嗫嚅问：”上次我都记得娘赚了三十三个大钱，称了足足三斤，你怎么就只带了五个？“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看彪子几人，发现他们喉咙滚滚的吞咽得掷地有声。继续撩拨道：”我就说吃了整整十二天还没吃完，真是人间美味哟，舍不得吃啊舍不得，哎，上次要是多捡一块石头，多了四个铜子儿，那可不又可以吃的更多——真想一口气吃他个肚皮朝天叻。“

张彪几个明显被这着重强调的三十三个大钱和吃的肚皮朝天的前景给迷醉了。美丽的想象力在小乌龟的启蒙下肆意膨胀，将内心中那小小的恐惧本能挤压在角落，脚步走的铿锵有力多了。

小乌龟松了口气，前头第一个拨开箭草堆，露出荒废的下坑道口，带头走了下去。下坑道沿着深坑边缘螺旋而下，驷马并行都绰绰有余，当年的盛况可见一斑，虽然现在整个道路杂草丛生，小动物密集，也可以保证下坑的勇气不被挥发。几人贴着坑壁一边向下而行，道路的另一边是百丈绝壁，风吹的呜呜响，显得天更加高远。

越向下行，上午的阳光越无力，小乌龟几个卯时走到辰时，终于到了坑底的平场上，坑底中间东一堆西一堆对着当年的初练矿渣和废弃的各色冶炼碎件，沿着坑壁一圈，大大小小的坑口幽深乌黑，如同多目的幽冥怪物。小乌龟先是寻得一个三面不透的废木屋，请姐姐进去后，抬手将张彪子三人咋呼开去，待转弯走过二十来丈，直接光天化日之下脱的光溜溜，将早上换的上好衣裳放好后，取出一套破短褂换上。

等花妮换了衣服出来汇合后，小乌龟抬手一指不远处一个两丈高的坑口，招呼几人跟紧自己进入矿道。

一进入矿洞，浓重的压抑感迎面扑来，几人也不敢深入，串成一串儿开始在地上捡起各色石头比划起来。时不时高声说一句有的没的，相互壮着胆扒拉着渐渐往里走去。

棱角嶙峋的矿壁和高高的矿顶，仿佛隐含着万千怪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扑向众人，却没有一个人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幸好这方圆百里没有听说有过什么凶兽厉鬼，矿洞里也没有什么怪声怪光，几人慢慢适应了这种恐惧，成果反而越发丰厚。一个时辰不到，小乌龟姐弟就拣选出了十五块表面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玄铁石，张彪三人前面因为经验不足没找到几块，后面凭借多一人的优势扳回一局，也找到十七块矿石。

待到午时出来吃中饭，几人小脸笑得通红，相互看着对方黑灰蒙蒙的脸，为上午的钱景而兴奋不已。草草吃了花妮带的桃酥，灌了几口各自日常随身的皮水壶的山泉，几人又匆匆转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大坑洞。

由于上午的成绩刺激，下午几人散的开了一些，这样被遗漏的矿石搜索出来的更加快了。小乌龟胆子最肥，走的也最深，在花妮额叫唤声中抬头擦汗的间隙，仿佛看到一抹蓝光在左前方一闪而过。他一边应和姐姐一声，一边揉了揉眼睛，在这昏黑的地方，最费眼力劲。

然而过不了多久，那蓝光又在左边闪了一闪，这下小乌龟来了兴趣。

可以发光的好东西肯定值钱，这个朴素的想法引导下他渐渐走过去细细翻找起来。一刻钟不到，小乌龟将感觉发光所在的每一块石头都捡起来细细看了一个遍，却没有一块石头有什么不凡之处，他不甘心就此作罢，连摸带扣，想着从凹凸不平的地面找找松动的痕迹。终于右手探到一个所在，有点沁凉的感觉。登时大喜，两手就着尖锐的石块刨出一个怪怪的东西。

这东西也是石头，但是圆的可爱，入手冰凉凉的也不重，好像和铁老头师父那个竹楼里面那些塑料一样轻，却比塑料光滑冰冷，可惜什么蓝光也没有，让小乌龟发觉自己是不是找错了。

于是又重复了三遍刚刚的手段，这下可是一无所获。

花妮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小乌龟悻悻的放弃了发大财的梦想，把那凉石头往怀里一揣，嘟囔一声跟大伙儿汇到一起。由于怕张彪几个取笑，也没提凉石头的事，心里盘算着回去丢给铁老头师父做个念想，老头子说他快死了，找个东西给他钻研一番，也免得整日里神神叨叨。

申时的光线正对着照着几个喜笑颜开的鼻涕虫，各个收获丰盛，小身板扛着大布袋，没有一点点痛苦的神情。

几个小童嘻嘻哈哈来到赖皮猫的铺子，赖皮猫自然是不在，不过小二麻杆儿到是没有怠慢几人，要知道这几个小屁孩在这正德街可是混世魔王，得罪了的话不是头痛水缸里面游泳的蟑螂，就是干净的门楣给涂上乱七八糟的排泄物，简直是层出不穷的作怪。尤其是小乌龟，那是天字第一号好汉，整个正德街十岁以下六岁以上的鼻涕帮总舵主。

麻杆儿纤细的身躯配上竹杆一样的双臂，做事倒是麻溜异常，将几个小鬼头一天的收获查验一遍后，乌龟二人组获得五十七个大钱，彪子三人组获得七十三个大钱。总算是各有胜场。约好了来日再战后，五人各回各家。

小乌龟还惦记着溪瀑那儿早上钓的虾，拉着花妮冲冲重来溪瀑处。眼看那个新挖的小坑虾头密布，小乌龟咧嘴想象着晚餐的油焖虾，走路都轻了四两。随着”呲”的一声响，踩到水草一滑的小乌龟向前来个狗啃泥，怀中一个物件滚出老远，”咚“的一声掉到水中。

只见那圆石头像是要和谁般咕嘟咕嘟冒着泡，小乌龟乐了，还没见过能喝水的石头。

从水里摸出圆石头来，只见表面的水很快就被石体吸进去，让小乌龟兴趣大增。也不管虾子了，把石头反反复复泡到水里，又取出来，听着咕嘟咕嘟地声音乐此不疲。

等花妮把虾子都装到箭草现编的笼中，小乌龟依旧没有发现这石头有新的用处，除了能不停的喝水，好像也没多了不起，想了想，明天还是扔给铁老头师父做拜师礼最好了，省下来的猪头肉变成桃酥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