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共枕

采薇和云胡，两个人那么亲近，已经可以同床共枕了，可惜的是，却是各有心思。

采薇背对着云胡，脸对着墙壁，难得的沉默着，一言不发。她最近有太多的烦心事：朝堂上的家国大事，她自己的私事，每一方面都有些让她头疼的事情。虽然很在乎云胡，可她真的是再没有精力主动去争取了。她也是女孩子，也需要被人理解、呵护。

可想到云胡对她的态度，采薇知道，对于现在的她和云胡来说，呵护只是一种奢望。

采薇想着，她和云胡这么久了，俩个人之间的关系看似一直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实际上，只要云胡想，他一句话便可以将他们的处境打回原地。

想到这里，采薇无声地笑了。那笑里，包含了太多的心酸、无奈和委屈，还有难得一见的犹豫。

采薇在想，她或许真的应该放弃吧！既然心不在一起，勉强着让肉体相伴，也是一种折磨，她可能真的应该放手吧！

可她不舍得，不舍得让云胡离开。

或许云胡也是不那么愿意离开的吧，此刻的云胡也在心中进行着难以抉择的决断。他忘不了匪玉，也难以不理睬采薇的示好和一颗真心。两边都重，两边都不能释怀，可偏偏两边有些苦大深仇。他很累，很无奈。

于是，两人各怀心思的就这样一言不发，以为对方以入睡，也不忍心打扰，只自己难过着，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采薇按时起床，穿戴整齐后，看了一眼依旧睡的“香甜”的云胡，然后毅然转身，离开了寝殿去上早朝。

采薇离开后，装睡的云胡中午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或许他们已经是心有灵犀了吧，虽然没有睁着眼睛看到采薇的神情，可云胡却已经感觉到了采薇的决绝，他们，可能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心灵上的共鸣了。

云胡难以接受。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又想起了他跟匪玉的往事：

彼时，他是皇家子弟，与其他的皇子不同，他不太喜欢说话，不喜欢炫耀自己的身份，可他生来便是皇家人，身上的高贵之气让人难以忽视。

大多数人眼里的皇家之人，不是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便是生性凉薄，不在乎任何人。所以，像云胡这样，不喜欢说话，不与人主动交流的，在大多数人眼里便是后者。因此，大家对他更多的是敬畏，有些不学无术的达官贵族的公子哥儿，因为他从来不和他们有相同的爱好，则是觉得他年少装深沉，更加瞧不上他，对他嗤之以鼻。

可凡事都有例外，于云胡而言，匪玉便是那个例外。

匪玉是云胡在一次偷偷溜到宫外去体会生活时认识的。

那时候的他才十四岁，完成了自己在太学院里的学业，刚刚被允许可以从其他的途径来学习充实自己，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行驶自己的权利。于是，怀揣着一颗好奇之心，远离宫斗，涉世未深的他在简单的准备之下便溜出了宫。

云胡听说过、也见到过他的父皇出宫时的模样：一身明黄色的长袍，腰间系一条白色的玉带，一顶黑色的镶着暖玉的毡帽，手里再持一柄扇子，装扮便齐全了。他没有明黄色的衣服，皇子也只有太子才有资格穿明黄色，像他那种母妃早逝、自己又不会看人脸色的皇子，只能得到颜色比较暗的布料。因此，他只有灰、黑、青三色布料做成的衣服。

十四岁的孩子，多了些成年人的讲究和老成，却依然还有浓厚的孩子气。云胡从一堆深色的衣物中挑挑捡捡，终于选中了一件他最为喜欢的青色长衫，再配上一条乳白色的腰带，看上去倒也不错。青衫墨发，翩翩公子佳年华！

云胡准备好一切的装扮后，趁着宫人不注意，便溜出了宫。

很幸运，有几个年长的皇子正打算出宫去玩，云胡便堂而皇之地跟在了他们后面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出了宫后，云胡并没有目的地。他不想去其他皇子们经常游玩的地方，也不想去他从宫人或官员们那里听说来的地方，一时之间，他站在宫门外，突然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他好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满目迷茫。

正在云胡迷茫的时候，他的眼睛被一双不知从何而来的小手遮住了。云胡来不及看到那双手的主人长什么样子，也没看清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只感觉到手心里的温暖直直扑向眼睛，让他不由地想闭上眼。

这样想着，云胡也确实这样做了。他静静地站在宫门外，闭着眼睛，任由身后的女子捂着他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捂着云胡眼睛的女孩子终于没有耐心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趣，一点都不好玩，哼。”

女孩松开了手，有些不高兴地对云胡说到。

云胡这才睁开眼睛，得以看到那双手的主人。

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他眼前看到的女子呢？云胡有些词穷。

女子的容貌算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小巧的樱桃小嘴，不算高挺的鼻梁，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下嵌着一对乌黑明亮的桃花眼。五官还算精致，但与见惯了各色美女的云胡来讲，这女子也只能算得上是姿色上乘。可容貌普通，通身的气质却是无人能比拟的。她就像寺庙里佛堂前一株开得正好的荷花一样，静地脱俗，不容忽视。她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见过，又仿佛什么都不愿知道，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天女。

女子身形不高，怀里抱着的小孩子也是伸长了手臂才能够得着云胡的眼睛。可就是这小小的身体，却让云胡在往后的岁月里难以忘却，占据了他脑海中的所有空间。

只是采薇出现后，有了些许的变化。

与云胡说话的是女子怀中的小女孩，可云胡却盯着女子呆楞楞地半天没有反应。

看着呆呆的云胡，匪玉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云胡的打扮应当是富家公子，只是，一般的富家公子被小玉儿捉弄或者嘲讽都是气愤的想要打人，可他的反应，倒是有趣。

于是，匪玉很自然地笑了。

这一笑，暖了云胡自从母妃离开后数十年都未曾再有悸动的心。

“让公子见笑了，小玉儿淘气，打搅公子了。”

仿若春风一般的言语扑面而来，终于唤醒了梦中的云胡。

“姑娘说笑了，确实是在下失了趣味，小孩子玩闹，没能让她得偿所愿，是在下的不是。”

云胡谦逊地说道，然后对着匪玉怀中的小女孩说到：

“小妹妹，是哥哥无趣了，那我陪我玩你喜欢的其他游戏，直到你觉得有趣了，可好？”

“好啊，正好我有很多想玩的东西呢！”

听到云胡的话，小玉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她可是出了名的小淘气，年纪虽小，却深得宫中妃嫔的喜爱，很是不把皇子和富家公子当一回事儿，每每让他们丢脸，皇帝又因为她年岁小从不怪罪。时间长了，大家也都没辙，只得躲着她了。如今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哥哥和她玩，她自然乐不可支了。

就是不知道等会云胡受不受得了她言语上的没大没小了。

匪玉无奈地看着怀中的小妹随意答应不认识的人和她一起玩，并没有和京中的那些闺中女子一般欣喜或不安，只依旧淡淡的笑着：

“不耽误公子的事情么？”

“不耽误，左右我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也是出来散散心，四处走走。”

“那就麻烦公子了。”

匪玉笑着应到。

“无事。”

就这样，云胡便认识了匪玉。他们一起陪小玉儿到城外的空地上放风筝，在贫民区吃小棚子里卖的吃食，在人潮拥挤的街市上凑热闹、看社火……明明是富家女装扮的匪玉没有一丝的不适，仿佛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了好多次，又仿佛她其实就属于这样的世界。

小玉儿则是这样，让人钦佩。小小的孩子，在上层交际圈中深受宠爱，别人口中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可如今在街市上的她却没有一丝娇纵。依旧活泼，对那些同龄的、趁她不注意抢了她手中玩偶或吃食的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孩也没有一丝恶意。

云胡很难相信他的眼睛，这世间竟然有如此聪明、不在乎名利得失的人，还是如此小的孩子和……富家女。

但云胡却是从心里相信她们确实是这样的人：不造作，不厌恶任何人，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看着他们，云胡莫名地就想：若是能和他们一直这样玩闹下去，该是多么幸福。匪玉的淡然、小玉儿的活泼，都是最宝贵的东西。

可惜，事与愿违，匪玉终究是没有留在他身边，小玉儿虽然依旧活泼，却终究因为匪玉的事，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云胡不想忘记那太过美好的记忆，为了提醒自己，也为了曾经的自己，匪玉的仇决不能忘。